為什麼下士“不笑,不足以為道”呢?
因為道是以一種謙遜的姿態向人提供指導、幫助的,不是像法令一樣,居高臨下強加給人的。道的權威性來自它的真理性。而下士習慣以貌取人,對權威之言則恭而敬之,大聲不敢吭,小氣不敢出;對謙和之言,則大笑之,淩辱之。下士對道之氣使頤指,正說明道具有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守雌處下的優秀品質。故雲,下士“不笑,不足以為道”。
“故建言有之曰”,王本作“故建言有之”,依帛書,更顯見“建言”是一本書,如上述《鬻子》引文中的《政》一樣。(“建言”不用書引號,因為也有可能“建”為書名。)從這句話以下,申述道的謙虛本性,說明其受下士輕視的原因。
“夷道若纇”,“夷”為“平”義,“纇”,《說文》“絲結也”。由絲打成的結頭,引申為凸起的小疙瘩。青春痘,南方又稱“青春纇”,現訛為“青春蕾”。又從疙瘩引申出“不平”義。“夷道若纇”,王本“纇”作“類”,當是通假,應從“纇”。
但這句話通常譯為“平坦的道好似崎嶇”,但從“明道若昧”,尤其是“進道若退”看,“明”、“進”宜作動詞理解,為“能使明”、“能使進”義,則“夷”也應作如此解。這三句話應譯為:“能使人明白的‘道’,好像是讓人糊的;能使人前進的‘道’,好像是讓人後退的;能使人平安的‘道’,好像是讓人經曆坎坷的。”
“上德若穀”,上德之人像川穀一樣虛懷處下,故能容納大量溪流。
“大日若辱”,帛書乙本與王本等世傳本均作“大白若辱”,甲本此處毀損。但我從《第三十二篇道章[王本二十八章]》中,甲本作“知其日,守其辱”,乙本作“知其白,守其辱”,王本作“知其榮,守其辱”,而甲、乙本與王本均有“知其白,守其黑”句(甲本漏一“白”字,顯為抄誤),考證應從甲本作“知其日,守其辱”。“日”為“實”義,《說文》:“日,實也,太陽之精不虧。”這是古人從太陽的光線永遠那麼強,太陽的外形永遠那麼圓而取的象。而“辱”為“虧”義,《屍子》:“眾以虧形為辱,君子以虧義為辱。”“日”與“辱”對,相當於“盈”與“虧”對。用之該章義貼,推之本章,“大日若辱”,與上文“上德若穀”,下文“廣德若不足”,意義一氣貫通,而“大白若辱”解之難妥,故去彼取此。
“廣德若不足”易解。
“建德若偷”要費一番口舌。對這句話的譯解,現在多依俞樾《老子平議》(以下簡稱《俞議》)說:“‘建’當讀為‘健’。《釋名·釋言語》曰:‘健,建也,能有所建為也。是‘建’、“健’音同而義亦得通。‘健德若偷’,言剛健之德,反若偷惰也。”而《河本》則曰:“建設道德之人,若可偷引使空虛也。”《嚴指》說:“建德若偷,無所不成。塗民耳目,飾民神明;絕民之欲,以益民性;滅民之樂,以延民命;指民服色,使民無營;塞民心意,使得安寧。”河上公與嚴遵之解盡管不同,但將“偷”理解為“盜”則是一致的,可見漢代人是這樣理解的。近代人把“偷”理解為“偷惰”,是因為把“建德”理解為像“偷盜”一樣有困難。在這裏,引《列子·天瑞》篇中的一段故事,以說明先秦時人對“建德若偷(盜)”倒是容易理解的。
齊之國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貧,自宋之齊請其術。國氏告之曰:“吾善為盜。始吾為盜也,一年而給,二年而足,三年大壤(穰)。自此以往,施及川閭。”向氏大喜,喻其為盜之言,而不喻其為盜之道,遂逾垣鑿室,手目所及,亡(無)不探也。未及時,以贓獲罪,沒其先居之財。向氏以國氏之謬己也,往而怨之。國氏曰:“若(你)為盜若何?”向氏言其狀。國氏曰:“嘻,若(你)失為盜之道至此乎?今將告若(你)矣。吾聞天有時,地有利,吾盜天地之時利;雲雨之滂潤,山澤之產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築吾垣、建吾舍。陸盜禽獸,水盜魚鱉,亡(無)非盜也。夫禾稼土木禽獸魚鱉皆天之所生,豈吾之所有,然吾盜天而亡(無)殃。夫金玉珍寶穀帛財貨,人之所聚,豈天之所與,若(你)盜之而獲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為國氏之重罔己也。過東郭先生問焉,東郭先生曰:“若(你)一身庸非盜乎?盜陰陽之和,以成若(你)生、載若(你)形,況外物而非盜哉?誠然,天地萬物不相離也,認而有之,皆惑也。國氏之盜,公道也,故亡(無)殃;若(你)之盜,私心也,故得罪。有公私者,亦盜也;亡(無)公私者,亦盜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為盜邪?孰為不盜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