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古棣先生將此句譯為:“天下所有的實物都是從‘有’(原始物質)產生出來的,‘有’是從‘無’(道)產生出來的”,比《任譯》“天下萬物生於(看得見的)具體事物,而具體事物(有)由看不見的‘道’產生”要合邏輯而且通順。把“有”譯成“具體事物”,顯然乖謬。“萬物”難道不是“具體事物”嗎?那麼,“天下萬物生於具體事物”,算什麼意思呢?
唯王弼注與之不同:“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有之所始,以無為本;將欲全有,必反於無也。”
從王弼注看,不管他看到的文本是否為“天下萬物”,而他確實是以“天下之物”去理解的。與“天下萬物”容易使人從整體性曆時態角度去理解,因而將“有”、“無”設想成世界的起源不同;“天下之物”則是從個體性共時態角度著眼,盡管含有“天下之物”莫不如此的意思,但也是指向萬物共同的本質而非共同的起源。雖然萬物的本體與本原是“同出而異名”,但在論述時是有區別的。如王弼注:“天下之物皆以有為生”,此“有”即可認為是“擁有”義,是個觀念。那麼,“將欲全有,必反於無”,這“無”即“無所擁有”。有“必返無”,的確符合“反也者,道之動也”的意思,但用來注釋“有生於無”卻不合宜。若按這樣解釋,“有生於無”則變成“有生出無”了。
不過王弼注顯然與上文意思聯係比較密切,可見他將“有”、“無”理解為“天下之物”的共同本質是正確的。根據我對《第一篇道章[王本一章]》的“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的注,我將這句話譯為:“世界上的生命體都生於‘有欲’(以‘有欲’生),而物之‘有欲’生於‘道’(恒)之‘無欲’。”
這樣譯,有兩點需說明一下:
一、“有”是指物之“有欲”,“無”是指道之“無欲”,是兩個層次的概念;與《第一篇道章[王本一章]》中“無”“有”都是“恒名”不同。若與同為“恒名”之“無”、“有”同義,則“有生於無”便無從說起。從本章之“無”、“有”與《道經》第一章之“無”、“有”義有差別,也可見《德經》與《道經》非一人所撰。
二、依《德經》非老子所撰之說,則本章中所言“道”至多隻是“天道”。待《道經》中“恒”、“恒道”、“道”(先天地生的昆成之物)等概念確立後,本章中的“道”(天道)可用“恒道”或“昆成”之“道”來替換,而“無”則可視為“恒”之“無”名。這是用《道經》的概念來再注《德經》。
這句話,是從物之“生”性來說明物之“動”、“用”何以與道之“動”、“用”不同。物以“有欲”為性,道以“無欲”為性;物以“有欲”為性,故“動”欲“進”,“用”欲“強”;道以“無欲”為性,故“動”以“返”,“用”以“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