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四篇道章 〔王本三章〕(1 / 3)

第四篇道章 〔王本三章〕

不上賢,使民不爭; 君主不自以為賢能,濫用權力瞎指揮;不以難得的東西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 為貴重物品,占為己有;不表露自己的意圖與嗜好,讓

不為盜;不見可欲, 下麵的人去張羅;這樣,就能使人民不爭鬥,不偷盜,

使民不亂。 不窺探權力。

是以聖人之治也, 正因為這樣,有道之君來進行治理時,

虛其心, 要使他的心懷虛空,

實其腹, 而胸腹精氣充實;

弱其誌, 要減弱他的主觀意誌,

強其骨。 而增強責任感與承受力。

恒使民無知無欲也, 如果要長久地使人民揚棄逐利之知與感官之欲,

使夫知不敢, 就要使他們知道什麼事情會危害他們的生命而不冒進、妄作,

弗為而已, 未作而罷手。

則無不治矣。 那麼,就沒有什麼治理不好的了。

從以道注德角度看,本章是具體解釋如何將“反也者,道之動也;弱也者,道之用也”之理貫徹於政治實踐中,尤其是在侯王的政治中。

“不上賢”,王本等世傳本均作“不尚賢”,唯龍本、遂州本(遂州龍興觀道德經碑本)、敦煌本與帛書甲、乙本同,“尚”作“上”。但曆來注家,認為“上”與“尚”通,兩種本子字不同而義同。其實,這兩個字之不同,代表了意義的重大區別。現在對“尚”的理解,多依王弼注:“尚者,嘉之名也”,也就是崇尚的意思。由此,把“上”理解為“使上”,“上賢”,就是“使賢者得以上”。《淮南子·齊俗訓》:“故《老子》曰‘不上賢’者,言不致魚於木,沉鳥於淵。”這個“尚(上)賢”義,與《墨子》中說的“尚賢”,倒是一回事。但《墨子》主張“尚賢”,《老子》主張“不尚(上)賢”,兩者在這一點上似乎是針鋒相對的。

然而我通觀《老子》全書,又何嚐有反對賢人治國的意思。在前麵已經說過,行別賢、不肖,言別智、愚。智者之智未經實踐檢驗,是不那麼可靠的;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智”,是追求物欲的過度實現,對身心(《老子》稱“身”)其實是有害的;因此,《老子》對“智”(言)與“知”(識)抱相當的保留態度。但對賢,《老子》則是肯定的。《老子》中提到的最高境界的人為“聖人”。“聖”者,通也,從品格才能角度說,聖人就是各方麵都能融會貫通的大賢人,而賢者相當於一方麵的專家。賢者與今天所說的專家比,不光有其專門的知識與才能,而且具有從社會角度來評價的相當高的品德。這樣的人不使之上,不讓他們來治理,難道讓不肖之徒掌握重要權力反倒好嗎?所以,後來的注家把“不尚(上)賢”理解為不要把人才用錯了地方,像《淮南子》的解釋一樣,但這樣解釋是非常牽強的。

而把“不上賢”直接照字麵解為“不以上為賢”,與《老子》全書的政治理念倒是非常一致的。“上”特指“侯王”。上(侯王)自以為賢,就不能用賢,就聽不進不同意見。即使他有很高的智慧,很強的能力,幹了九十九件好事,最後在一件事上犯錯誤,也有可能前功盡棄。故“不上賢”正是為了“尚賢”。

而且,與下文聯係起來看,“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其主語都是“上”,這兩句都是主語承前省略;此正可佐證第一句的“上”指侯王,在意義上無礙(如果三句話都省略主語,也是可以的。但這省略的主語必是“侯王”無疑,這一點,各家都無異議。在“不以上為賢”更講得通的情況下,自然不取“不崇尚賢人”這種可疑別扭的注解)。

但從“不上賢”變成“不尚賢”,不是字的通假,而是有意對《老子》的原意進行遮蔽。這從《文子·自然》篇(《淮南子·齊俗訓》中的話正是據此而來)中的一段話可以看出蛛絲馬跡來。

天下之物,無貴無賤。因其所貴而貴之,物無不貴;因其所賤而賤之,物無不賤。故不尚賢者,言不放魚於木,不沉鳥於淵。昔堯之治天下也,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後稷為田疇,奚仲為工師。其導民也,水處者漁,林處者采,穀處者牧,陵處者田;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材;皋澤織網,陵坡耕田,如是則民得以所有易所無,以所工易所拙。是以離叛者寡,所從者眾,若風之過蕭,忽然而感之,各以清濁應。物莫不就其所利,避其所害。

“天下之物,無貴無賤”,不是“不上賢”嗎?“因其所貴而貴之”,不是“尚賢”嗎?“昔堯之治天下也,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後稷為田疇,奚仲為工師”,不是“尚賢”而“不上賢”嗎?可見當時“上賢”與“尚賢”義是有區別的,作者(假定他是“文子”)明知《老子》的“不上賢”義,但他在盡量傳達本意的情況下,又將它淘漿糊成“不尚賢”,扯到什麼“物莫不就其所利,避其所害”,可見“不以上為賢”的觀念,在當時已成禁忌,君權話語已經很重,不僅是“唯上智與下愚不移”(《論語·陽貨》),而且是“唯上賢與下不肖不移”。凡民都是性惡的,所以要由侯王等君子從上到下來加以治理。荀卿說:“古者聖王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製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導之也,始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之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而違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荀子·性惡》)由此可見,“性惡論”從來不是什麼純粹的人性論或人生哲學,而是為專製君權提供理論根據的政治話語。荀卿說的“人”,與“聖王”對立,故與“民”同義,也是個政治概念。由此看來,《文子》這段話,也應成於戰國後期,君權已取得獨大之勢的背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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