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本本章文字,均四字為句,獨首句五字,故引起將“載”改“哉”,移入《道經》九章(王本)句末之說。若“載”僅為虛詞,為此突破四字一句格式,理由不足。即使“載”為動詞,其義也不與“抱”重,然無此字不害句意,也難成為充足理由。唯“載”為名詞,缺此不可,古人為文,不以文害義,突破格式,才理由充分。讀者細辨“載營魄抱一”與“營魄抱一”之別,可見一指身體健康,一指靈魂和諧,於義有大區別。而“靈魂和諧”義與下文無呼應;“身”則一向為老子所重,提出種種“守中”的要求,以“身”為第一,理所當然。隻有“載”為名詞,方可釋“首句獨多一字”之疑。
摶氣至柔,能嬰兒乎?“摶”,捏成團的意思,這裏取“聚”義。《管子·內業》篇:“摶氣如神。”尹知章注:“摶謂結聚也。”王本作“專”,也可通假為“摶”,故從帛書。“至柔”,王本作“致柔”,義同。“嬰兒”,是個比喻。《第十八篇德章[王本五十五章]》:“含德之厚者,比於赤子;蜂蠆虺蛇弗螫,攫鳥猛獸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會而怒,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赤子”即“嬰兒”,用來比喻柔弱而不傷。後人從此句引申出種種氣功方麵的解釋,是發揮其意,但也可看出中國古人對生命現象的一種特別的觀照與總結。
滌除玄監;“滌”,帛書作“脩”,依義從王本。“監”,王本作“覽”,也通假為“鑑”,故從帛書本。能毋疵乎?王本作:“能無疵乎?”帛書乙本作:“能毋有疵乎?”從帛書甲本。“滌除”義為“清洗”,“玄監”是將水當鏡子照。古人五方配五行,北方屬水;五方配五色,北方屬玄;故“玄”有了“水”義。“滌除玄監,能毋疵乎?”意為“能一直清洗照鏡子,不時去掉疵點嗎?”
愛民治國,能毋以智乎?王本作:“能無知乎?”義同,但帛書本意思更明確。帛書乙本原文作“能毋以知乎?”與下文“明白四達”後接句完全相同,這是因為《老子》成書年代“知”“智”未分,“知”兼有“知識”與“智謀”兩義。在此句中,“知”應為“智謀”義,而在“明白四達”句後,“知”應為“知見”義。為示區別,本句“知”改為“智”,一如王本改古本(如帛書)之“以知治國”為“以智治國”。
天門啟闔,能為雌乎?王本作:“天門開闔,能無雌乎?”一直讓注家頭痛。帛書一出,使心中疑團豁然冰釋。當然,也有堅持認為應以“無雌”為是的。不於此多糾纏了。“為雌”,即“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靜勝牡”義(參閱《第二十四篇德章[王本六十一章]》);故“天門啟闔”,應作類似“天下之交”理解。是以動物的交媾為喻,來比擬人際關係。從上文“愛民治國”看,本章應喻的是君民關係,君與民交合,君應“為雌”。
明白四達,能毋以知乎?王本作:“明白四達,能無為乎?”但“明白四達”,指出是“知見”,接“能無為乎”似有未至,故從帛書。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此句帛書缺“為而不恃”,本著寧增毋減的原則,從王本。另外,王本五十一章有“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句,帛書也大體相同。從《德經》為老子從前賢著述中摘引之章句角度看,這裏引用前人語錄,當也有“為而不恃”句。
“生之畜之”,“畜”為“養育”義。《詩經·邶風·日月》:“父兮母兮,畜我不卒。”朱熹注:“畜,養。”(《孟子·梁惠王上》):“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這一句是總起。
“生”是天的功能,故“生而不有”為天德;“為”是人的功能,故“為而不恃”為人德;“長”為地的功能,故“長而不宰”為地德。天、地、人三德,是最基本的德,故稱為“玄德”。“玄”有“本原”義,也有“高遠”義。
上章論的是“守中”,本章繼續論“守中”,且將“守中”與“守雌”結合起來。因此,一上來舉“載”、“營”、“魄”,都是陰性的,“抱一”,又是“守中”又是“守雌”,是否可以看作老子有意的安排呢?撰寫《還吾莊子》的經驗告訴我,對古代聖哲的智慧與嚴謹,怎麼估計都不為過。上章論“守中”,要求君主做事不要突出表現自己,好的統治是要讓百姓不感覺到上麵有統治者存在。本章更論“為雌”、“玄德”,要求君主做了好事,也要不圖名利,這是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