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德章 [王本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 君主要做民眾的榜樣,推行教化,日常必然增加政事;
為道日損。 依天道為政,日常就會減少政事。
損之又損, 減了又減,
以至於無為, 直到“無為”的狀態,
無為而無不為。 “無為”才沒有什麼不能作為。
取天下, 要會合天下,
恒無事; 必須長久地無事,與民休息;
及其有事, 如果他有事,濫用民力,
不足以取天下。 就不能使天下人自願地會合歸聚。
要正確理解本章,必須弄清兩個關鍵詞的含義,而曆來注家,都在這上麵出錯。
第一個關鍵詞為“學”。各注家無不作“學習”解。其實,這個“學”,應作“教”解。《說文》:“學,覺悟也,從教,從冖。冖,尚也。臼聲。,篆文省。”《集韻》:“教,《說文》:‘上所施下所效也’,或作學。”《廣雅·釋詁四》:“學,教也。”《國語·晉語九》:“順德以學子,擇言以教子,擇師保以相子。”韋昭注:“學,教也。”《禮記·文王世子》:“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鄭玄注:“學,教也。”《漢字》據以認為,“古文字或從臼(臼為膝蓋)持爻以教膝下之子,或從子學爻於大人膝前,古教、學原為一字,以後分化為二。”
又從上引《國語》句中可見,以德“學”子,以言“教”子,則“學”為身教,“教”為言教。上引《禮記》句後接著是“春夏學幹戈,秋冬學羽龠,皆於東席。”幹戈、羽龠都要教師親身傳授,非言能教之,也可見“學”為身教。故《老子》中隻有“不言之教”,無“不言之學”。我考察了《老子》中的“學”字,都是“身教”解勝於“學習”解(為示與作“學習”之“學”的區別,我都寫作“學”,在注文中也不簡化)。如本章中,與“為道”相對而言的“為學”明顯應該是“為身教”,這是專對侯王而言的。已往作“學習”解,這句話就可以對一般人、至少是一般仕人而言了。這樣理解,與下文“無為”又搭不上。似乎《老子》要一般人(或特指仕人)在學習方麵取“無為”態度。什麼是“無為”地學習呢?是隨隨便便地學習嗎?是無所追求地學習嗎?是不加選擇、不作判斷,“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地學習嗎?“無為”是個特定的政治詞彙,把它普及、泛化到日常生活中,好像是使它影響擴大了、深入了,其實是將它歪曲了、異化了,弄得不倫不類了。
作“身教”解的“學”(敩),讀xiào(效),今天的蘇北方言中,“學”還讀似“效”,可能是保留了古音。
據我初步考證,不僅《老子》中所有的“學”都作“身教”解,就是《論語》中,也有許多“學”應作“身教”解。但到《孟子》、《莊子》,則“學”基本上隻有“學習”義,且“教”、“學”對舉。這也許反映了文化從貴族階層普及向民間後,語言與文字日益成為主要的傳播載體,言教比重日益大於身教,乃至基本代替身教的現實。但從“學”以“身教”為主轉向基本上取“學習”義的變化,也可證明《老子》乃與《論語》同時期的著述,而《孟子》、《莊子》則為同時期作品,在《老子》、《論語》之後。“學”的“身教”義項,也可視為語言的時代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