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沒身”,以往注家都解譯為“一輩子”等,與“終身”同義。“沒”固然有“盡”、“終”之義,但其本初義為“沉沒”。《說文》:“沒,沉也。”此句中“沒身”與“不殆”相對而言,似以取“沉沒”義為宜,也可解釋為何不作“終身不殆”。“沒身”意譯為“滅頂之災”,巨大的災禍。“一輩子沒有危險”與“遭遇巨大的災禍也沒有危險”義有差別。作為君主,一輩子太太平平,不遇任何風險,是不大可能的,也不應該是有道之君追求的目標。若這樣理解,則有苟且偷安之嫌。而即使遭遇巨大的災禍也沒有危險,則是另一回事。這說明其政治有雄厚的群眾基礎,民眾的歸向是抗風險的最大的保障。
塞其,閉其門,終身不堇。“塞”,一般解為“堵塞”。而此“塞”與下文“啟”對舉,其實不是“堵塞”義,而是“阻隔”義。《左傳·僖公二十年》“凡啟塞以時”杜預注:“門戶道橋謂之啟,城郭牆塹謂之塞,皆官民之開閉,不可一日而闕。”
“”,王本作“兌”,帛書乙本作“”,今注本多從俞樾說,認為“兌”是“穴”的通假。高明認為,“似當從乙本作‘’字,更為貼切。”但他認為此“”可訓作“穴、隧、徑口”,還是認為乃“穴”之通假。“”之本義為牆墮,《集韻》:“,牆墮也。”一說牆隔,《篇海類編》:“,牆隔也。”從“塞”字的“阻隔”義看,即按本義解為“牆”很恰當,毋勞通假。
“堇”,一般注本都通假為“勤”,其實,“堇”通假為“”(現簡化為“僅”),在秦漢時倒較常見。《史記·貨殖列傳》:“豫章出黃金,長沙出連錫,然堇堇物之所有。”《裴駟集解》引應劭曰:“堇,少也。”我取其“少”義,因為與下文對照來看,我認為這句話不是“講唯心主義認識論的”,不是“講要與外界事物隔離的”,因此,不能與《第十篇德章[王本四十七章]》“不出於戶,以知天下”雲雲“合看”。(所引古棣先生之觀點,請參閱《古校》有關章節及《古談·附錄:〈老子〉今譯與解說》中《(39)五十二章》與《(40)四十七章》之解說。)
啟其,濟其事,終身不棘。“啟”,王本作“開”,乃避漢景帝劉啟之諱而改,故改回。
“濟”,成就,成功,《爾雅·釋言》:“濟,成也。”《尚書·君陳》:“必有忍,其乃有濟。”
“棘”,王本作“救”,帛書甲本缺失,乙本作“棘”,高明先生認為“棘”為“救”之通假,未說理由。徐誌鈞先生據《詩·小雅·大東》“有棘匕”之《通釋》解,認為“棘”通“吉”,“不棘”即“不吉”。而我認為按“棘”通“偪”,作逼使解,義更通。《禮記·王製》:“不變,王三日不舉,屏之遠方,西方曰棘,東方曰寄,終身不齒。”鄭玄注:“棘當為僰,僰之言偪,使之寄於夷戎。”“棘”(逼)與“堇”(少)義近,且為政治用語。
《管子·八觀》中的一段話,有助於我們對“塞其”雲雲的理解。
大城不可以不完,郭周不可以外通,裏域不可以橫通,閭不可以毋闔,宮垣關閉不可以不修。故大城不完,則亂賊之人謀;郭周外通,則奸循越者作;裏域橫通,則攘奪竊盜者不止;閭無闔,外內交通,則男女無別;宮垣不備,關閉不固,雖有良貨,不能守也。故形勢不得為非,則奸邪之人慤願;禁罰威嚴,則簡慢之人整齊;憲令著明,則蠻夷之人不敢犯;賞慶信必,則有功者勸;教訓習俗者眾,則君民化變而不自知也。是故明君枉上位,刑省罰寡,非可刑而不刑,非可罪而不罪也。明君者,閉其門,塞其途,其跡,使民毋由接於淫非之地。是以民之道正行善也若性然,故罪罰寡而民以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