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篇道章 [王本十三章]
寵辱若驚, 尊崇辱臨,誠惶誠恐;
貴大患若身。 真正可珍貴的,是像愛惜生命一樣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
何謂寵辱若驚? 為什麼說“尊崇辱臨,誠惶誠恐”?
寵為下, 對待尊崇,要以卑下的姿態,
得之若驚, 得到它誠惶誠恐,
失之若驚, 失去它也誠惶誠恐,
是謂寵辱若驚。 這就叫“尊崇辱臨,誠惶誠恐”。
何謂貴大患若身? 為什麼說“真正可珍貴的,是像愛惜生命一樣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
吾所以有大患者, 我有強烈的憂患意識,
為吾有身; 因為我愛惜生命,
及吾無身, 待到我生命終止了,
吾有何患? 還有什麼憂患?
故貴為身於為天下, 故而,把生命修煉看得比治理天下更貴重的人,
若可以托天下矣; 這個人可以把天下重任委托給他;
愛以身為天下, 既愛惜個體生命又想在治理天下方麵有所作為的人,
女可以寄天下矣。 你可以依存於天下(不至於因位高而危及生命)。
本篇德章提出了政治上的“重身”原則,政治的成敗以執政者自身之安全為基本標準。如果那政治連執政者的身家性命也保證不了,那麼,它的價值便很可疑。提出這一原則,目的是要執政者“複守其母”,回複並堅守“天下母”(恒)的立場,“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但是,若對這“重身”原則作斷章取義的引申的話,就像《韓非子》,也可以得出政治就是利用權勢、不擇手段,來鞏固君主的地位,以保證君主身家性命安全的結論。君主的“沒身不殆”本來是好的政治的自然結果,因而能以之來作為衡量政治價值的標準。但到《韓非子》那裏,就變成政治的目標,變成了一切政治措施的出發點。這種由“果”變“因”的邏輯偷換,使君本的法家與民本的黃老之術似乎接上了軌。這是先秦道家的不幸,更是中國文化、哲學與政治的不幸。
老子似乎察覺到前賢論述中的這一隱患,故在這一章中,對“重身”原則又進一步加以闡述。他首先指出,“重身”其實就是有憂患意識,是對高位所帶來的風險的警覺與防備。要克服這種與高位伴生的風險,隻有時刻采取“為下”的姿態。他更進一步指出,具有這種高度自覺的憂患意識的人才可以“托天下”;把道家的自我修煉、自我完善(內聖之道)與治天下(外王之道)統一了起來,把“重身”改為“為身”,將之定為好的君主的衡量標準,好像他事先知道,二百多年後,韓非子會打著“老子”的旗號,把利用權勢保住地位與身家性命作為成功君主(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的標準。但《老子》預設的防偽標誌由於種種原因而沒能起作用,韓非子卻以老子傳人的麵目行世兩千餘年(其中,司馬遷在《史記》中將老子與韓非子並列一傳,也起了不小的作用)。研究一下這些原因,編一部老莊思想歪曲傳播史,也是非常有意義的。其實不獨老莊思想,任何偉大的思想,如佛家思想、儒家思想、基督教思想,恐怕都能編一部歪曲傳播史。甚至讓人產生這一印象,偉大的思想不經歪曲、降解、異化,就不能被人們所廣泛接受。這是什麼道理呢?我希望有人來從事這項研究,解開這一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