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道章 [王本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 古代善於為道的君主,
微妙玄達, 其細微、宏大,幽隱、顯明之處,
深不可誌。 都非常深奧,難以記述。
夫唯不可誌, 正因為難以記述,
故強為之容。 故而隻能勉強地以譬喻來形容。
曰:與兮其若冬涉水, 據說,他懦怯啊,好像寒冬要去淌冰水;
猶兮其若畏四鄰; 他驚恐啊,好像懼怕周圍的人會加害於他;
嚴兮其若客, 他莊嚴啊,好像出席重大社交活動的賓客;
渙兮其若淩澤, 茫茫一片啊,像結冰的大澤;
沌兮其若樸, 混沌一團啊,像未經雕琢、製作的原材料;
混兮其若濁, 含混啊,像渾濁的水;
曠兮其若穀。 曠達啊,像深邃的川穀。
濁而靜之徐清, 渾濁的水由靜態而會慢慢地變清;
女以重之徐生。 像女子懷孕一樣,弱小者持重,就能慢慢地萌發生機。
葆此道不欲盈, 謙下地持有此道的人凡事不希望太滿,
夫唯不欲盈, 隻有凡事不希望太滿,
是以能而不成。 這樣才能做到有衣穿就足夠了,而不奢求什麼華服盛裝。
本章基本依帛書。王本字麵上與帛書差異似乎不大,但其實有相當大的差別。而治帛書的學者,對此未予足夠重視,往往以通假視之,故依帛書逐字逐句校正之。
古之善為道者;王本作“古之善為士者”,“為道者”乃君主,“為士者”乃宰臣,此一字之改,有原則區別。也可見君權至高無上、唯我獨尊之後,對君主的善意進言也被看作是犯忌的。君主在道德、知識、能力方麵都是完美無缺的,需要向古人學習、提高自身修養的變成了“為士者”。民對君的要求,變成了君對臣的要求,中國的政治話權,就從根本上變質了。
微妙玄達;帛書“妙”作“眇”,可見此“妙”與《第一篇道章[王本一章]》中“恒有欲以觀其妙”、“眾妙之門”之“妙”一樣,為“渺”義、眾多義,是從數量角度立義之“大共名”,猶如佛經中常言之“恒河沙(數)”。“達”,王本作“通”,顯為後人抄誤或不解文意之妄改。“微妙玄通”,現譯為“精妙通達”(《陳注》),“細致、深遠而通達”(《任譯》)等,都不免有望文生義之嫌。“微妙玄達”實際是指四個方麵,“微”是極小,“妙”(渺)是極大,“玄”是幽隱,“達”是顯豁,“微妙玄達”即是“小大隱顯”,這四個方麵都深不可誌。“誌”為“記”,乃記錄、描述。王本作“深不可識”,“識”古文中本也有“記述”義,但各注家都隻將“識”譯為“認識”、“理解”、“識知”、“測知”、“標誌”,連以帛書為重的高明先生也認為“誌”是“識”的通假,就是“認識”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依帛書改“識”為“誌”就十分必要了。其實,隻要稍稍考慮一下便可知,若“深不可識”是“難以認識”,既然連認識對象都相當困難,又怎麼談得上“強為之容”呢?即使“強為之容”,那種譬喻又有多少可信度呢?唯“難以表述”,則“強為之容”才順理成章。
帛書甲、乙本均有的“曰”,王本無。我覺得這個“曰”字在此有特別意義。因為“曰”字下是詩句,而且是所謂離騷體的詩句,與《詩經》中的許多詩歌形式有別。其一,是顯示了老子楚人的身份;其二,反映詩體並非《老子》基本的文體,故詩句前冠之以“曰”,表示是引文,或是特別撰寫的文體。從《老子》是專為侯王而撰的政治哲學著作看,它的基本文體也應該是散文,“信”、“達”、“雅”中,以“信”、“達”為主,“雅”為其次。況《老子》尚素樸而輕文,尚自然而去雕飾,不會在辭句上太刻意。後來流傳到民間,為了便於傳播,去掉一些虛詞,把句子形式改得比較整齊,講究節奏感與押韻,使之像詩歌,易於詠誦,這也是可能的。從帛書有許多地方義勝於王本等世傳本,可見這番加工對意義還是有所損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