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歸於無物。“無物”不是沒有物,“無”是揚棄、超越的意思,“物”為大共名,指代任何個體。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代詞,過去注家多理解為指“一者”,其實,應是指“無物”。這句話,是對“無物”作進一步闡釋。
是謂惚恍。“惚恍”是《老子》給揚棄了任何個體特殊性的本質的一個稱謂。《第二十二篇道章[王本二十章]》:“惚兮,其若海;恍兮,若無所止”(王本“惚兮”作“澹兮”,“恍兮”作“兮”,此從帛書改);從此句看,“惚”指的是像大海一樣波浪起伏,變幻不定;“恍”指的是無邊無際,形容大,也指不可把握。“惚”是動態上的不可把握,“恍”是形態(靜態)上的不可把握。在感覺能力之外,微觀與宏觀是一樣的“不可把握”,故《老子》以取象於宏觀之詞來形容微觀,即此也充分體現了東方生命哲學從功能態上給概念定位的思維特征。“惚”、“恍”與“惚恍”,僅見於《道經》,可推想為老子所首倡,也可視為《道經》才為老子所撰的一條佐證。
隨而不見其後,迎而不見其首。據乙本,甲本部分缺失,王本作“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義同,句序顛倒。從這兩句話,也可見所論之“其”為“無物”(惚恍),而非僅微、希、夷三者混而為一的“一者”。本章的邏輯結構是這樣的:先從具體的超於視覺的“微”、超於聽覺的“希”、超於觸覺的“夷”說起,證明感覺能力範圍之外還有存在;再從“微”、“希”、“夷”的三種存在中抽象出共同的性質“一者”,不是虛構,不可忽略,是一切感覺經驗的基礎,又超於一般感覺能力之外;然後使這種性質回歸於“無物”(揚棄任何個體特殊性的本質),使人能循此理路理解本質。感覺能力範圍內的現象→感覺能力範圍外的存在→超驗存在的共性→揚棄任何個體特殊性的本質,這是本章邏輯的四部曲。“隨”與“迎”,看上去是從空間排序上說的,實際是時間順序的譬喻,是說本質超越時空,無端無終。
執今之道,以禦今之有;王本作“執古之道,以禦今之有”,高明先生說:“‘今’、‘古’一字之差,則意義迥然有別……托古禦今是儒家的思想,法家重視現實,反對托古。”此言不錯,但“法家”應改為“道家”。“道家”重時順變,前麵已有論述,“法家”隻不過是從道家中吸收了這種思想加以具體發揮而已。且法家重視現實,不無急功近利之弊,這與其哲學上的實用主義、政治立場上的君本主義、思想方法上的唯意誌論密切有關,所以重視現實變成割裂傳統,躬行實踐變成不擇手段,講求實效變成毫無原則,實在不夠與即使“托古禦今”的儒家相提並論。
憑著現在的行為法則,來指揮使用現今所有的力量,以知古始;並推知古代原始時期的狀況。是謂道紀。“紀”,《說文》:“絲別也”,王筠句讀:“紀,端緒之謂也。”從絲之端緒,引申為事物的頭緒、開端,又引申為要領、綱領,《呂氏春秋·論威》:“藝也者,萬事之紀也。”綜合端緒與綱領之義,結合本章文義,我認為譯為“傳統”更為妥帖。這段話意思是說,“道”在絕對意義上是永恒不變的,在相對意義上則是適時順變的,故有今之道、古之道之別。古之道、今之道,都是絕對的道在具體時空的顯現。古之道、今之道合起來,就是“道紀”(道的傳統),是在四維空間中顯現的絕對的道,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不變者為道,萬變者為事,而應萬變者也為道。
本篇德章論的是修守藏之道的重要意義,也可以看成論修道的重要意義。本章在此基礎上發揮,論如何修道。說明道是感覺經驗外的實在,且是永恒的實在,但可以從具體的當下的行為法則,了解道的傳統,體會道的實在。曆來注家,往往對“三者”、“一者”、“無物”、“惚恍”、“道紀”諸概念的界定及其邏輯關係沒有完全辨清,因而造成譯解的含混,這裏不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