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十二篇德章〔王本五十九章〕(1 / 3)

第二十二篇德章〔王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 治理人事,侍奉天帝,都以簡約為最好。

夫唯嗇, 隻有簡約,

是以蚤服。 才能使君民關係緊密契合。

蚤服是謂重積德。 君民契合,這就說明君主重在積德。

重積德則無不克。 重在積德就使人沒什麼事辦不成。

無不克則莫知其極。 沒什麼事辦不成,那麼,人們就不知道中央之所在。

莫知其極,可以有國。 使人們不知中央之所在,則是真正擁有了國家。

有國之母,可以長久。 而得到了養育國家的母親(道)的幫助,就能使國家

政權長久地存在下去。

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這才是能使國家的根基深入穩固,能長久地生養民眾、

治理政務的行為法則。

本章文義淺近,但注釋卻十分混亂。然而,從原不該這麼混亂的混亂中,可以看到以往訓詁中的一些症結所在,請允許我在這上麵多說幾句。

治人事天莫若嗇。《陳注》根據嚴靈峰“天,猶身性”之說,將“事天”注成“保養天賦”,不免有脫離當時語境、任意發揮之弊;但我所見到的注本,還是多從這樣的解釋。如《陳解》:“‘事天’,一作奉祀自然神明解,一作養性解。縱觀全文,以後者解釋為佳。《孟子·盡心》稱:‘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但“所以事天也”,恰是說以“存其心,養其性”來“事天”,證明“事天”與“養性”是兩回事。《陳解》特地引《孟子》之語來證實自己的誤讀,真是錯得很有意思。

又如《古校》,引奚侗說:“《呂覽·先己篇》:‘所事者,末也。’高注:‘事,治也。’又《本生篇》:‘以全其天也。’高注:‘天,身也。’”由此,古棣先生得出結論:“解‘事天’為‘治身’大體是對的。此‘天’即天然之義,‘事天’即盡其天年,亦即長壽。本章最末一句‘長生久視之道’可證。王弼解‘事天’為‘上承天命,下綏百姓’;成玄英解‘事天’為‘上合天道,下化黎元’,都是錯誤的。”這段話,反映出的問題很典型,故以此為例作一番剖析。

古文中一字多義,是常見現象,即使幾個義項相近,也需具體斟酌,以適合此字所在之語境為準。刻舟求劍式或削足適履式的訓詁考據,將此字在彼語境中之義,強按到此語境中來,看來言之有據,其實毫不講理。這種無一字無來曆,隻能糊弄與嚇唬無暇去查考原書的一般讀者,應為嚴肅認真的研究者所不取。如“所事者末也”,此句前麵明明還有“當今之世,巧謀並行,詐術遞用,攻戰不休,亡國辱主愈眾”等句,“所事者”即指“巧謀”、“詐術”、“攻戰”等事,高誘注“事”為“治”,此“治”也隻是“做”的意思,還不合“治理”(按道理有條不紊地辦事)之義在,古棣先生據何理由,認為“事末”(所事者末也)之“事”與“事天”之“事”是同一義,同訓為“治”(做)呢?若按此訓,《左傳》中“以佐事上帝”(昭公七年),“臨祭祀,奉民人,事鬼神,從會朝”(昭公七年),“吾事鬼神豐”(昭公二十年),“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昭公二十六年)等,都當作“以佐治上帝”、“治鬼神”、“吾治鬼神豐”、“昭治上帝”解嗎?

同樣,“以全其天也”,全句為:“故聖人之製萬物也,以全其天也。”語出《呂氏春秋·本生》篇。此篇一上來就說:“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之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者也。”高誘注:“全,猶順也;天,性也;故,事也。”之所以高誘又注“以全其天也”句為“天,身也”,是根據此句之上文“神和矣”、“目明矣”、“耳聰矣”、“鼻嗅矣”、“口敏矣”,“三百六十節皆通利矣”的具體語境而改變“天”的定義的。竊以為這一改變未必妥當,“天”還是以“性”或“天性”來理解為好。但即此也可以看出,注“天”為“身”,是由《本生篇》的具體語境所規定的。古棣先生若斷定“以全其天也”之“天”與“事天”之“天”同義,是需要證明的。而過去的訓詁考據,往往把某一字在某一篇中有這樣一種解釋找出來,就認為大功告成,完全沒有彼語境中此字義與此語境中此字義若同義需加證明之意識,導致古棣先生拿著奚侗的所謂考據,來斷言王弼、成玄英對“事天”的解“都是錯誤的”。

其實,隻要不帶著意圖證明某種觀點的強烈的主觀色彩,熟悉先秦文獻典籍者,是很容易看出王弼、成玄英對“事天”的解是基本正確的。《徐注》指出:“老子所說的‘治人事天莫若嗇’集中反映了西周初年統治者的思想。然而這個思想非常古老而久遠,《竹書紀年》中就記載著在夏代即已有‘事天’的史實:‘帝命夏後有事於太室。’這點為後來的商、周統治者所繼承和發展。商、周之時,天子不但是政治上的最高統治者,同時也是負責溝通上天的最高祭師……而商代統治者的上帝崇拜與祖先崇拜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上帝——祖先崇拜成為占據統治地位的社會思想。一切民事都塗上了神事的色彩。商王的祭祀、占卜都是溝通天意的橋梁,也就是‘事天’。到了周代,‘周因於殷禮’,承襲了商代的天道觀(沈按:似應為天命觀),但稍有變化。周人以天代替了商人所崇奉的帝、上帝。天、帝都是人格化的有意誌的至上神……但周代統治者又從商的滅亡中得出結論:在天命與民情二者之間,民情起著重要作用。這關係到統治者自身的德……把天命與人事聯係起來,並強調了人事的作用,這就是對‘治人事天’的完整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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