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二十二篇德章〔王本五十九章〕(3 / 3)

夫唯嗇,是以蚤服。此據帛書乙本,甲本毀損,《韓非子·解老》篇也作“蚤服”,王本等世傳本均作“早服”。但各注家一致公認“蚤”為“早”之通假。對何以稱之為“早服”,則眾說紛紜。《韓非子》:“聖人雖未見禍患之形,虛無服從於道理以稱蚤服,故曰:‘夫謂嗇,是以蚤服。’”《古校》據高亨說,徑改為“是以早服道”;《朱校》也認為“高說是也”。《任譯》以“服”通“備”,“‘早服’,早作準備。”《陳注》從《任譯》,又引姚鼐說:“‘服’者,事也。嗇則時暇而力有餘,故能於事物未至,而早從事以多積其德,逮事之至而無不克矣。”並郭店楚簡“早服”作“早備”,以證之。《徐注》則從曆史政治角度加以闡釋:“‘服’猶獲得天命所給予的位置。《書·旅獒》:‘王乃昭德之致於異姓之邦,無替厥服。’《詩·大雅·蕩》:‘谘汝殷商,曾是禦,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傳:‘服,服政事也。’《公羊傳·莊公元年》:‘命者何?加我服也。’在商周時期,凡是人職,同時亦即是神職。故老子認為隻有‘嗇’才能‘早服’。”按《徐注》,“早服”即是“早日領受天命”的意思。《徐解》則認為“原本當作‘卑服’,寫本之誤,因更轉作‘蚤’。《書·無逸》:‘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又《管子·任法》:‘服約卑敬’,注:‘屈服隱約也。’是古原有‘卑服’一詞……要之‘早服’、‘皂服’(指皂色之衣服),皆屬牽強,作‘卑服’為近原本。”“‘卑服’,謂卑其衣服,儉於身,示知稼嗇之艱難。”《馮注》則據河上公注“服,得也”,注為:“早服,早有了底。愛嗇其神智不耗散,是合於天道之德無為早備於我,所以是早有了底。”《郭說》是把“嗇”理解為“收儲糧秣”,故他把這句話譯為:“收儲糧秣這件事最是應當及早去做的。”雖然他的解釋與各家大不相同,但單就這兩句來說,邏輯上還是能自圓其說的。《郭說》此解的問題,在於與《老子》整體的思想、文氣不協調。但他這樣另求新解,倒是點到了前述各家注的一個共同的穴道:“嗇”與“早服”的邏輯關係問題。為什麼“嗇”能導致“早服”,或為什麼能以“嗇”來實現“早服”之目標呢?還有,即便是“服道”,為什麼越“早”越好呢?不是說“大器晚成”嗎?即便“服”是“幹事”,為什麼要在事發之前早作準備呢?“早服”是不是與“凡事預則立”相似呢?

如果這樣一追究,無論哪種解釋,“早服”都還是顯得突兀,與“嗇”及後文的“重積德”難以構成什麼邏輯必然聯係。各家釋“早服”,實在不能讓人心服口服。大概郭世銘先生也有憾於茲,才想到在“嗇”字頭上動腦筋的。

我則想到再查一查“蚤”字,一查,就找到了答案。《漢字》“蚤”字條(2):“車輪內緣(輞)與支柱(輻)相連接處的榫頭。《周禮·考工記·輪人》:‘(輪人)其緶,欲其蚤之正也。’鄭玄注:‘蚤,謂輻入牙中者也。’”我見之喜出望外。《第十一篇道章[王本十一章]》:“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即以輪輻轂之關係喻政治,“蚤服”與“三十輻共一轂”之義相似。“蚤服”就是說君主與民眾像車輻與輪圈以榫頭密切結合那樣緊密相依,可意譯為“契合”。

蚤服是謂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此段話文義易解,但有一處值得注意。“莫知其極”似乎是對上一篇(第二十一篇)德章的“孰知其極”的回應。本章與該章在帛書與王本等世傳本中,都是前後緊密相連的。如果連起來讀,則“治人事天莫若嗇”正可以看作是“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而“長生久視之道”,也可以看作是對“人之迷,其日固久”的回應。若認為《德經》為老子所摘錄的文字,那麼,這兩章的文字似應摘自同一本書。

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朱訓》:“蔓根為根,直根為柢。”“視”,治理、處理,《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崔子稱疾,不視事。”“長生”,不是指君子長生不老,此“生”應為“生養”義,與“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之“長生”義同,請參閱《第七篇道章[王本七章]》有關注解。

以往注家訓“極”為“極端”義,將“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譯如“沒有什麼不能勝任就無法估計他的力量,無法估計他的力量,就可以擔任保護國家的責任”(《陳注》),請讀者對比一下,即可知哪種譯法更說得通,更符合《老子》一貫思想。“極”訓為“中”,請參閱《第十八篇道章[王本十六章]》“至虛,極也”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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