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篇道章〔王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 能使民眾接受而又不覺得來自上層的主張,就好像民眾的自發要求。
飄風不終朝, 颶風不能刮一天,
暴雨不終日, 暴雨不會下一日,
孰為此? 誰造成這種反常的氣候?
天地而弗能久, 天地這麼做尚且不能持久,
又況於人乎? 又何況人力?
故從事而道者同於道, 故而,由著事變而加以引導,就與“道”的作用方式一致;
德者同於德, 順著事務而加以努力,就與建立功德相同;
失者同於失。 借著事情而放縱意誌,就與不稱職沒什麼兩樣。
同於德者, 與建立功德相同的,
道亦德之; “道”也惠施於他;
同於失者, 與不稱職一樣的,
道亦失之。 “道”也遺棄他。
信不足焉, 就因為君主的影響力不夠,
有不信焉。 導致了群眾對他的不信任。
本章不長,卻一直是《老子》注釋中的一個難點。
因為王本等世傳本與帛書後半段差別甚大,而按世傳本文字,則全篇文義疙疙瘩瘩,難以講通。因此引起許多猜測。有些猜測被帛書證明是有道理的,而有些猜測則顯然不能成立。但對帛書有一番研究的注家,多還是拘於舊說,對帛書提供的證據未予充分重視,以臆測代替實證。
故本章擬用串講的方法,來介紹我的注釋。對舊注的錯誤,擇有代表性的作些分析,不一一細加辨析。
希言自然。《任譯》為:“少說話是合乎自然的。”《陳注》:“希言:按字麵解釋是:少說話。深一層的意思是:不施加政令。‘言’,指‘聲教法令’。”而古棣先生則說:“各本在章首皆有‘希言自然’一句。姚鼐認為此句當屬上章,馬敘倫、高亨諸家皆從之。”因此,《古校》也把“希言自然”移到二十二章尾,接在“誠全而歸之”後,並依高亨說,將“希言自然”改作“常言自然”。《古校》引高亨說:“姚讀是也,但‘希’疑當作‘常’,形近而訛。常言者,永久不易之言也。言古之所謂曲則全者,非虛言也,乃其實能全,而以全歸之,此永久不易之言,自然之事也。常言正對虛言說,則‘希’當作‘常’,而此四字當在本章(沈按:乃《王本二十二章》)之末明矣。”古棣先生在引文後緊接著說:“高說是。此四字冠於下章之首,與下文不相連接,與該章內容無關,而移於此章,校作‘常言自然’,則義理通順,且又與上句‘言’字為韻,無此句則不韻。”如果說,覺得“希言自然”與二十三章“下文不相連接”,而與二十二章之上文“義理通順”,因此將“希言自然”從二十三章首移至二十二章尾,還有一定的道理,因為我們今天能見到的《老子》古本,如帛書、楚簡,都是不分章的。盡管以我的研究所得,傾向於《老子》最早的文本是分章的,或者有分章的標誌,因為帛書本、郭店楚簡本與世傳諸本,雖然個別章節排序不同,但每一章的起始卻是驚人的一致。世傳本個別處的分歧,如“絕無”在十九章末還是在二十章首,驗之郭店楚簡本即可明了。後人對文本原意理解差異那麼大,而各抄本、注本的每章起始卻是如此的一致,若《老子》最早的文本不是設有分章標誌,是不大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但在《老子》最早的文本出土之前,這還是一種推測。因此,說《老子》目前的分章是後人根據義理而作的,符合帛書本、郭店楚簡本的實際情況。所以,姚鼐、高亨、馬敘倫、古棣先生等作這樣的重劃,還是“合理”的。但將“希言自然”改成“常言自然”,於所見《老子》諸本全無一點根據,僅憑所謂“義理”來校訂,斷定所有本子的“希”都是“形近而訛”,這已失之武斷了。古棣先生見到了帛書,甲、乙本明明都作“希”,卻還是采信高亨的結論。
上述三種對“希言自然”的解釋,以陳鼓應先生的說法較妥。但我覺得,“希言”之“希”,應首先與《老子》中其他的“希”參照來定。《老子》中還有五處用“希”。“天下希及之”(《第六篇德章[王本四十三章]》),“知者希”(《第三十三篇德章[王本七十章]》),“則希不傷手矣”(《第三十七篇德章[王本七十四章]》),這三句中“希”,都是“少”的意思。“聽之而不聞,名之曰希”(《第十七篇道章[王本十四章]》),“大音希聲”(《第三篇德章[王本四十一章]》),這兩處的“希”,是個特定概念,即“聽之而不聞”。尤其是“希聲”,與“希言”組詞方式一致,“希”義也應相似。“希聲”為“聽之而不聞之聲”,則“希言”為“聽之而不聞之言”。“聞”是聽到的意思,“不聞”,聽不到,可以理解為沒聽到、聽不見,也可理解為聽到了卻辨不清。“大音”明明可以聽見的,若把“希聲”解釋為聽不見聲音,則是自相矛盾。故我將“聽之而不聞”解釋為聽到了卻辨不清。“大音希聲”,就是巨大的音響辨不清聲階的高低。“希言”也如此,聽到了卻辨不清。辨不清什麼?辨不清這主張是上層發出的號召,還是下層自發的要求。“自然”,即“萬物之自然”,也即“百姓皆謂我自然”,可意譯為“民眾的自發要求”。這句話可意譯為:“能使民眾接受而又不覺得來自上層的主張,就好像民眾的自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