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篇道章〔王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 慎重者為輕縱者之所歸依,
靜為躁君。 靜定者給急躁者以製約。
是以君子終日行, 正因為這樣,貴族整日在外奔忙,
不遠其甾重。 卻不遠離他的建業和積蓄的目標。
雖有環官, 雖然有重重圍守,
燕處則昭若。 但在深宮內宅中私下縱樂,還是昭然若揭、暴露無遺。
若何萬乘之王, 為什麼擁有萬輛戰車的君王,
而以身輕於天下? 卻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天下的財物更輕呢?
輕則失本, 輕縱是要失去維係,
躁則失君。 急躁是要喪失指揮權的啊!
本章文字,粗看上去王本與帛書差別不大,但仔細分辨,還是有原則之分歧,以義校而從帛書。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此從王本。帛書甲本“靜”為“清”,乙本仍作“靜”;甲、乙本“躁”均作“趮”,“趮”顯為“躁”之古體。雖然斟酌之下,從乙本與王本取“靜”,但甲本之“清”對理解《老子》本意有很大啟示。這個“清”提示,此“靜”乃為水之“靜”。水靜則重質下澱,輕質上浮,故此“靜”含“下”義,“重”也含“下”義,這句話中即暗寓一個“下”,正與本篇德章“以其善下之”、“必以言下之”之語相呼應。因此,本章中的“重”,與上章“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之“重”義不同。本章中的“重”,與“濁而靜之徐清,女以重之徐生”(《第十六篇道章[王本十五章]》)之“重”義相通,取“重為下”之義。“為其靜也,故宜為下也”(《第二十四篇德章[王本六十一章]》),“靜為下”是《老子》中一個重要的觀點。所以,從“為下”角度去理解“重”與“靜”,才能使全章文義貫通。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遠其甾重。王本作“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帛書言“君子”,說明一般貴族都“終日行”而“不遠甾重”,而非唯“聖人”(有道之君)才如此。王本言“聖人”,看似提升了此行為主體的境界,其實是降低了“聖人”的水準。帛書作“不遠”,王本作“不離”。“不離”是不分開,隨身附帶;而“不遠”則是指不遠離,前提是相互分開,但分開得不太遠。看上去王本的“不離”比帛書的“不遠”關係更密切,其實是更遠離《老子》原意,讀者看下去便知。
兩個本子最重要的差別在“甾重”,王本作“輜重”。古棣先生對此解釋說:“春秋車戰,兵車分為輕車、重車,輕車又稱攻車,作戰時處於前線,攻擊敵人,因其不載物,輕便,故稱輕車。重車又稱輜車,處於二線,裝載糧秣和修築工事、修車的工具,後勤供應亦稱輜重。《左傳》記載,在之戰的第二天,‘楚重至於’,這個‘重’字指重車,即楚軍的輜重車隊;鐵之戰,被晉軍截獲的‘齊粟千重’,也是重車。(沈按:《左傳·哀公二年》作“獲齊粟千車”,“重”恐為排印錯誤。)在作戰中,輕車出擊,脫離了輜重車隊是非常危險的,所以孫子說‘軍無輜重則亡’(《孫子兵法·軍爭篇》),‘輕舉妄動’,語源蓋出於此。‘重為輕根’,即重車是輕車的根本,但老子的本意,是以重車、輕車來比喻君主要牢牢掌握國家機器以駕馭臣下……”
古棣先生以重車、輕車的關係來說明“重為輕根”,也能言之成理。但他說“輜重”是“雙關語,表麵意義是說在戰爭中聖人時刻不脫離輜重車隊,骨子(中)是說聖人時刻不脫離國家機器……所以韓非《喻老》解釋此句說:‘邦者,人君之輜重也,主父生傳其邦,離其輜重也。’”卻可能是誤解了《韓非子》,更是誤解了《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