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二十九篇道章〔王本二十六章〕(3 / 3)

我正是從“雖……則……”的句式中,得出了與各注家截然不同的解釋。“環官”,其實不需要通假為“營觀”,從字麵就可直接引申出“圍守”、“衛護”義。《孟子·公孫醜下》“環而攻之而不勝”,朱熹集注:“環,圍也。”《呂氏春秋·愛士》“晉人已環繆公之車矣”,高誘注:“環,圍也。”《禮記·王官》“論定,然後官之”,鄭玄注:“官之,使之試守。”

“燕處”,即閑處、安處也。《論語·述而》:“子之燕居”,《陸釋》:“退朝而居曰燕居”,朱熹集注:“閑暇無事之時”。因為古人閑居處在內庭,故河上公注“燕處”為“後妃所居也”。因此,內房,“夫人常居之處”稱為“燕寢”,“房中之樂”稱為“燕樂”,結婚叫“燕爾新婚”,“燕”有“私秘”之義,這可能與帝嚳之妃簡狄吞燕卵而生契(後為殷始祖)的傳說有關(請參閱《第二十三篇道章[王本二十一章]》“孔”字注解)。由此引申出“褻”義,《禮記·學記》“燕朋逆其師”,鄭玄注:“燕,猶褻也。”引申為“飲酒”義,《詩·魯頌·宮》“魯侯燕喜”,鄭玄箋:“燕,燕飲也。”“燕飲”即“宴飲”。綜上之義,“燕處”可解為“私下裏縱樂”,“昭若”就是昭然若揭,公開地暴露。“有環官”重重守衛,宮禁森嚴,貴族所居之處則靜穆莊重也,然而在私下裏驕奢淫樂,如商紂設酒池肉林,則如同毫無遮蔽,暴露在猶如光天化日的眾目睽睽之下。這句話,是以“躁則失君”之例從反麵來證明“靜為躁君”之理。一正一反,一動一靜,將“重為輕根,靜為躁君”這難言之理闡述得很充分、很形象、很有說服力,我們不得不佩服古哲的思辯能力。按舊注理解,至少是買櫝而還珠了。

奈何萬乘之王,而以身輕於天下?家邦的君子尚且知道“終日行,不遠其甾重”,“燕處則昭若”之理,何況貴有天下的“萬乘之王”,怎麼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看得比身外之物(“天下”之權勢、財物)輕呢?“奈何”一詞,正對上文“君子”而發,若上文為“聖人”,此句對“以身輕於天下”而發“奈何”之慨歎,就不太貼切了。《老子》文字,正一字不易。此語是順勢而下,一氣嗬成。

“萬乘之王”,王本作“萬乘之主”,清代汪中據“萬乘之主”而斷定《老子》是戰國時著作,作者在孔子後,這在邏輯上本來就站不住腳,可惜在上世紀初期竟然成為否認老聃為《老子》作者,斷定五千言為戰國時人所作的非常重要的證據。現在帛書出土,本為“萬乘之王”,汪中之說更無立足之地了。

這個沉痛的慨歎,是接著上文君子“燕處則昭若”的普遍的腐敗現象而來的,如果把“燕處則昭若”視同“燕處超然”,解為“安居泰然”(《陳注》),這句話就顯得很唐突。需要說明的是,“燕處”是種委婉的說法,從字麵上看是中性的,“燕處”之貶義,是由“昭若”一詞透露出來的。“燕處則昭若”仍可以譯為:“然而深宮內宅中的私秘生活,還是像處在大庭廣眾麵前一樣明明白白的”,保持一種中性的婉轉的口氣。但為了讓讀者更明確地感受到《老子》的傾向性,故在譯文中凸現了在原文中比較隱蔽的貶義,竊以為這樣譯對認識《老子》哲學的民本立場更為有利。

通過舉證與引申,得出結論,輕則失本,躁則失君,則自然而然了。

本篇德章講的是君要“善下”、“後身”、“不爭”,本章則從“下”提取“重”、“靜”之義,著重論慎重之福,輕縱之害。本章據義與王本二十五章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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