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德章〔王本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大”, 天下的人都說我“大”,
“大”而不肖。 但“大”又不像大。
夫唯不肖,故能大; 其實,隻有不像大,故而能成為大;
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如果像大,時間久了,還不變成細小嗎?
我恒有三寶, 我長期以來擁有三樣寶物,
市而寶之。 不舍得與人交易,因為我把它看得極其貴重。
一曰“慈”, 第一叫“慈愛”,
二曰“檢”, 第二叫“檢點”,
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第三叫“不進取以領先於天下民眾”。
夫慈,故能勇; 由於慈愛,得到民眾的支持,故而能決斷大事。
檢,故能廣; 由於檢點,小邦來聚,民眾來歸,故而國土、人口、財富都能增多。
不敢為天下先, 由於不進取以領先於天下民眾,
故能為成器長。 故能做高官顯爵們的首領。
今舍其慈且勇, 今天,舍棄慈愛而隻想獨斷專行,
舍其檢且廣, 不自檢點而隻想人多財廣,
舍其後且先, 不肯居後而隻想領先,
則死矣。 那麼,隻有死路一條。
夫慈,以戰則勝, 慈愛,用來作戰則能完成使命,
以守則固。 用來守備則能固若金湯。
天將建之, 天將要建立的,
如以慈垣之。 先要用慈愛像圍牆一樣把他保護起來。
天下皆謂我“大”,“大”而不肖。王本作:“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似乎本章所論為“道”。《任譯》據王本譯為:“天下人都說我的‘道’廣大,不像任何具體的東西。”而陳鼓應先生則將原文標點為:“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譯為:“天下人都對我說:‘“道”廣大,卻不像任何具體的東西。’”他同時指出:“本章談‘慈’,這一段(按:指從‘天下皆謂我道大’至‘久矣其細也夫’)和下文的意義毫不相應,顯然是他章錯簡。”古棣先生也認為“此段與下文毫無聯係,本章自‘吾有三寶’至‘以慈衛之’,思想內容和文字形式皆完整統一,自成條貫;故知此段非本章之文。”但嚴靈峰將此段移到王本三十四章“故能成其大”句下,而古棣先生將此段“移至七十章的開頭”。黃瑞雲先生雖然不像嚴靈峰與古棣先生那麼大膽自信地將《老子》文字移來搬去,但他也認為“六十七章前後兩部分亦可各自獨立成章。‘天下皆謂我道大’三句自成一章……‘我有三寶’為另一章……”這三家都堅持原文為“我道大”,對帛書之“我大”置之不理,卻又說前三句“與下文毫無聯係”、“獨立成章”。
因此,反過來說,如果從“我大”來解釋,能使前三句與下文密切相關,則也可反證“我道大”之“道”為衍文。
讓我們來試一試。
徐梵澄先生說:“將謂我與道為一,則‘我大’可謂‘道大’。而‘謂我自然’,亦可說為謂我道為自然。於此分道與我為二,則言‘天下皆謂我,大而不肖’無義,或增言‘道大’亦贅。”徐先生說,“我”即是“道”,“道”即是“我”,所以,“天下皆謂我大”如果不作“天下皆謂道大”來理解,這句話就沒有意義;而如果加個“道”字進去,變成“謂我道大”,則顯得累贅。他還舉例說,“謂我自然”就是“謂我道自然”。作為個人臆解未嚐不可,作為學術考證則很牽強。此例原句為“而百姓皆謂我自然”(《第十九篇道章[王本十七章]》),這裏的“我”顯然是百姓之自稱,“我自然”與“我道自然”怎麼能說是一回事呢?
其實,除“道”大外,《老子》本認為世上還有其他的可稱“大”之物。本篇道章(王本二十五章)中就明確地說:“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國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還有,“是以聖人終不為大”(《第二十六篇德章[王本六十三章]》),“是以聖人之能成大也”(《第三十九篇道章[王本三十四章]》),可見有“聖人大”。“聖人大”即“王大”,本章的“我大”,應該為“王大”或“聖人大”。“我”是擬“王”或“聖人”口氣,這種敘述方式,在《老子》中並不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