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篇道章 [王本三十七章]
道恒,無名, “道”是永恒的,超越命令、非強加式的,
侯王若能守之, 諸侯與國王如果能堅持道的行為法則,
萬物將自化。 眾生命都將依順自己的個性而變化。
化而欲作, 變化過程中倘若將有所作為,
吾將闐之以無名之樸。 我將用非命令式的本質的整體力量來充實他們。
闐之以無名之樸, 用非命令式的本質的力量來充實他們,
夫將不辱。 將使他們不被埋沒。
不辱以靜, 在不被埋沒的情況下回歸自己的根性,恢複心態的平靜,
天地將自正。 天地間生存環境也將自然安定平穩。
道恒,無名。王本等世傳本皆作“道常無為而無不為”。高明先生經詳細考證,指出帛書中,除本章外凡“十一處皆言‘無為’,而無一處言‘無不為’。今本則不然,在上述經文中有的本子則將‘無為’改作‘無為而無不為’。但是,各本改動情況又不完全相同,像傅、範、樓古三本改動四處,其它各本隻改動兩處。”因此,得出結論,本章中“道恒,無名”是先被錯成“道常無為”,後又加上“無不為”,變成今天流傳的“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他又引王弼、河上公注來證實這一點。我同意高先生的意見,補充一點,我之選擇從帛書,又因“道恒,無名”,與下文“無名之樸”呼應,而“無名之樸”是本章之文眼。從這個角度來看,“無為而無不為”與“無名之樸”就相隔太遠了。
“道恒,無名”,與《第三十七篇道章[王本三十二章]》開頭一樣,故“無名”也應作同樣的解,即為“無命”,超越命令式,非強加的。
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之原意為“變”。《玉篇》:“化,易也。”《易·恒》:“四時變化而能久成”。仔細分辨,“化”是“變”的過程,漸進式的,不易令人察覺的;而“變”則是“化”的結果,有明顯的改變。所以,說“潛移默化”而不說“潛移默變”;說“女大十八變”而不說“女大十八化”。“化”這種不易察覺的、柔性的改變,後被引申來形容教育的作用,進而代稱教育。《說文》:“化,教行也。”《尚書·大誥》:“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這裏的“自化”,正是相對於“教化”而言的。“自化”是按照萬物各自的個性、願望而變化,並非按照統一的某種典範與模式而變化。這一點,是道家與儒家的根本的不同。
《莊子·天運》篇有一則老子與孔子的對話,正是說明這一點的。
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跡;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耶。”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夫白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複見曰:“丘得之矣。鳥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老子對孔子說的“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與孔子悟得的“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所說的就是“自化”。無論這段對話是《莊子》虛擬的寓言,還是有事實依據的重言,都表明先秦道家的政治理想是“萬物將自化”。
因為自漢“獨尊儒術”後,儒家占據了學術話語的主流地位,所以,先秦道家這一非常重要的觀點,被遮蔽、被歪曲。王弼注對“萬物將自化”視而不見,河上公注此句為:“言侯王若能守道,萬物將自化效於己也。”“自化”變成了“自願歸化”。任繼愈先生據此譯為:“侯王若能保有它,萬物將自動向他歸化。”古棣先生則引《第三十七篇道章[王本三十二章]》中“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句,來作“此處‘化’字應作歸化解之明證”,認為:“新版《辭源》在‘化’字第一義項‘變化’項下引《老子》‘王侯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把‘化’字解作變化,誤甚。變化一詞本身無定向,變好變壞皆可謂之變化,在《老子》此文中必不作無定向的變化解。老子說的是‘王侯若能守之’,其效果是萬方皆自動歸化,於本章上下文義,與老子哲學基本精神皆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