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四十二篇道章 [王本三十七章](2 / 3)

因為古棣先生對“化”應為“歸化”,作“變化”則“誤甚”進行過一番考證,故需辯一下。

古棣先生所引“萬物將自賓”句,其實是雙刃劍,既可以作為“化”與“賓”同義的一個佐證(實在夠不上明證),又可以作為“化”與“賓”異義的一個佐證。持異義說的,也完全可以用這個例子,來證明《老子》在不同的兩章中,表達兩種不同的意思,否則為什麼不用同一個字呢?其餘的句式、用詞相同,也可以用來為凸現不同點服務。所以,要確定“化”與“賓”是否同義,還要依此句所在語境而定。(而從《第三十七篇道章[王本三十二章]》的主旨是論道“唯小”,故雲“萬物將自賓”;而本章的主旨是論道“無名”,故雲“萬物將自化”的角度來看,恰恰能證明“賓”“化”異義,且這種異義是一種精心推敲的結果。古棣先生又怎麼來駁倒這條結論呢?)

古棣先生否定“化”為“變化”的一條邏輯上的理由,也可以說,是他的意見的義理根據,是“變化一詞本身無定向,變好變壞皆可謂之變化,在《老子》此文中必不作無定向的變化解”。正是這條理由,暴露出古棣先生對“老子哲學基本精神”的基本上不理解。對老莊哲學有所了解的人都應該知道,在老莊看來,順物之天性的變化就是好的,按照某種模式去引導變化就是不好的。老莊哲學對變化的定向,就在是否“自化”上,是“自化”就是好的,異化就是不好的。古棣先生把本章中的“自化”譯為“自動歸化”,也就是“自動地接受教化”,要“萬方之人”都按照一定的模式、一定的方向去變化,恰恰是與老子哲學基本精神相違背的。(“自賓”應譯為“自願歸附”,從今天的語境來讀解,“歸附”似乎同樣含有“接受教化”的意思在,但回到《老子》語境,“歸附”其實隻是“不為主”、“莫之令”的意思,也就是不去教化別人。《老子》理想的社會,就是萬物“各複歸其根”,各按其天性生存、發展,誰也別去要求他人按自己的方式去生存、發展。“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但今天的語境,你不教化別人,就得接受別人對你的教化,非此即彼,故也難怪古棣先生將“自賓”與“自化”混同。)

古棣先生還引《第二十篇德章[王本五十七章]》中“我無為而民自化”來證明他的觀點。正是在這一章中,此句下還有“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古棣先生把這三個“自”都譯成“自己”,唯獨“自化”之“自”譯成“自動”,為什麼譯法不一致呢?可能古棣先生已意識到,盡管用“自己”這種本身“無定向”的詞來含混其辭,但若用“自動”來譯後麵三個“自”,還是非常生硬的。本來,把這四個“自”都譯成“自然地”或“依照自己的個性”,是可以達成一致的。可以達成一致而不一致,這裏麵古棣先生有什麼隱衷呢?是不是不願承認“自”是有定向、含褒義的呢?古棣先生說,“在《老子》此文中必不作無定向的變化解”,這話不錯,但《老子》在此文中所言是“自化”而不隻是“化”,“化”無定向,“自化”怎麼會無定向呢?古棣先生既已注意到“化”的定向問題,怎麼會沒想到定向不是表現在“化”上,而是表現在“自”上呢?從“化”的無定向,悄悄換成“自化”無定向,然後依《老子》此文所說“化”必有定向,來否定“自化”的“化”為“變化”,這個推理過程中的邏輯謬誤,應該屬於低級錯誤,古棣先生怎麼會渾然不覺,反振振有辭地批評新版《辭源》的注解“誤甚”呢?

化而欲作,吾將闐之以無名之樸。此從乙本,王本等世傳本均作“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這兩句話的意思正好相反。

《說文》:“鎮,壓也。”而“闐,滿也”(《文選·班固〈西都賦〉》“闐城溢郭”呂延濟注);《說文》:“闐,盛”,桂馥義證:“闐,通作填”,《朱訓》:“闐,本訓當與填、略同,疑即塞門之屏樹”;從“闐”的“滿”、“盛”、“填”之義,可知“闐”作動詞時可有“充滿,填塞”義。“壓”之以無名之樸,與“充”之以無名之樸,動作取向不正相反嗎?按現在各注本的理解,《老子》是反對“作”的,所以要用無名之樸來鎮壓。若按帛書來理解,則《老子》是支持“作”的,所以用無名之樸來充滿之。《老子》到底是反對“作”還是支持“作”呢?從《第十八篇道章[王本十六章]》可知,《老子》並不一概地反對“作”,隻是反對“妄作”。但即使對包括“妄作”在內的“萬物旁作”,也隻是“吾以觀其複也”,並不要用什麼去“鎮之”。而本章中所言是“自化”後的“作”,“自化”即是“歸根”,“化而欲作”,即“歸根而欲作”,按《老子》哲學的基本精神,更應予以支持,故而,應是“闐”而不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