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一旦脫離了樹枝,就身不由己,唯有飄零。但葉子在樹枝上時又指盼掙脫羈絆,充分享受自由。人的命運是否也如此呢?有太多的人為了自由抗爭,最終卻隻能隨波逐流。
在這世間,沒有人能隨心所欲。
一列車馬款款而來。
姬員帶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下了車,原野裏立時充滿了嬌聲軟語。
姬良夫從沉思中掙脫出來,瞥了一眼與女人們調笑的姬員,繼續釣魚。
姬員和女人們在草地上嬉鬧了一番,起身整了整衣袍,擦拭著臉上的口紅印,移步走到樹下,擠出一笑:“好久不見,芮伯可好?”
姫良夫淡淡地道:“托君侯的福,你活一天,在下也活一天,無所謂好壞。”
姬員在姬良夫身邊坐下,瞅了瞅他手中的魚杆:“釣魚和勾引女人,哪一種難度更大些?”
姬良夫不動聲色:“都需要耐心和技巧。”
姬員拍了拍姬良夫的腿:“智者之見,由來一針見血。隻不過形式不同,結果就不同了。有人見你安坐溪邊垂釣,就說,芮伯灑脫,乃濁世中的君子。見我領著一群女子東遊西逛,就說,霍伯乃色中餓鬼,荒淫無恥。”
姬良夫笑了:“在下以為君侯並非玩物喪誌之人。”
姬員亦笑:“玩物喪誌是玩,玩世不恭也是玩。會玩的人玩一生,不會玩的人玩一時,是不是?”
姬良夫沉默片刻:“不錯。”
姬員撿了一片落葉在手中玩弄著:“芮伯曾是王室聲名顯赫的六卿之一,剛直不阿,處事公正。隻因反對大王改變祖製,遭到流放。空有一腔才華,卻隻能在這窮鄉僻壤任歲月蹉跎。境遇讓人唏噓。”
姬良夫平淡地道:“身在其職,隻要不冒犯天下,褻瀆蒼生,做了自認應該做的事,個人的生死榮辱不值一提。在下蒙君侯照顧,沒有枷鎖傍身,沒有被罰做苦役,更沒有被毒打羞辱。能如行雲野鶴般偏安一隅,不問世事,置身於青山秀水之中,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姬員道:“芮伯非作奸犯科之徒,豈能以罪囚同等對待。雖如此,讓你居郊野,住茅屋,自耕自種,自生自滅,也屬不公。”
姬良夫懇切地道:“在下乃江湖羈旅之人,無甚奢求。隻要不給君侯找麻煩就好。來日在下咽了氣,君侯讓人挖個坑,把在下埋了就一了百了。”
姬員深有感觸地道:“當一切理由不過都是借口的時候,死不失為人最實在的寄托。然而世事無常,芮伯若如蜉蝣般死了,豈不辜負了蒼天把你生而為人的美意?你是胸懷大誌的人,有力挽狂瀾的能耐。不像我是酒囊飯袋,百無聊賴地活著,睜眼閉眼都權當是死了。”他揉碎手中的葉子,拋入水中,“芮伯,為阻止大王實施新政,宗周發生了變故,大王被放逐了。”
姬良夫手中的魚杆脫手:“什麼?”
姬員道:“大王欲以新的法則取代舊的周典,遭到貴族們煽動平民圍攻王宮抗議。在即將頒布新政之時,大王被拒王城之外,遭到襲擊,現在死裏逃生奔霍國來了。故我今日誠心來求教芮伯,是收留大王加以保護呢?還是囚禁大王,到宗周邀功領賞?”
姬良夫霍然轉臉看著姬員:“大王自登臨天子大位以來,致力王室繁榮,天下中興。大王欲改祖製而實行新政,雖有不妥之處,卻無冒天下之大不韙倒行逆施之舉,故臣下放逐大王,是逆天之罪。天下無主,江山社稷必亂。在這風雨飄搖之際,在下懇請君侯千萬維護大王,不要助紂為虐,免得塗炭蒼生。”他轉身伏地,“君侯,拜托了。”
姬員攙扶姬良夫:“芮伯,你被大王削爵奪祿流放,卻始終對王室忠心耿耿,真乃恩怨分明的君子。如何對待大王,我心裏有數了。”
流水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