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驚蟄依稀能瞧見屠狗城時,已是距他離開村子一月有餘,原本按著他還算不凡的腳力,這些路程不過也就十天左右的工夫罷了,即便有時春雨耽擱了趕路,半個月也足矣。
江湖上能講出點門道的長兵細武,陳驚蟄是一樣也耍不明白,偶爾能讓他吹噓一下的,也就是腳上的這點功夫了。
隻是陳驚蟄這年紀,玩性自然多過了穩重,偶爾山路旁竄出一兩隻野兔,也能讓他花些時辰追著玩上一陣子,以此解悶兒。
這些野兔不比之前在秀隱村周圍山裏和陳驚蟄打交道的野兔精鬼,抓起來倒也容易許多。一來二去,陳驚蟄的興致倒是消減不少,即便之後再遇到也都視而不見,任憑它們在眼前竄來蹦去,偶爾興致來時抓來拎著耳朵瞧瞧公母,也就又放回山裏了。
當然,總少不了有那麼幾隻倒黴的家夥,成了他果腹的食物。
若僅僅是幾隻兔子也不會讓陳驚蟄多花去半個多月的行程,隻是山林間魚蟲鳥獸本就不少,又逢著春醒出來活動,這些生靈遇到陳驚蟄這麼一個禍害,也實屬是沒有福氣。
陳驚蟄所過之處,樹梢上那些色彩斑斕的飛鳥險些成了炸毛的土雞,溪潭裏倏然而動的遊魚被他折來的樹枝攪弄的不得安生,恨不得化鳥而逃,即使是那些惹人嫌的蛇蟲鼠蟻也都悄然躲了起來,對他這個禍害敬而遠之。
大概多少年以後,陳驚蟄再回來時,樹上的飛鳥和水下的遊魚,再憶起此時此景,彼此相望,也會無語凝噎。
…………
“這他娘的也太破了吧!既然說是個城,總得有個城的樣子啊!城門上連顆門釘兒都沒有,簡直就是個柵欄啊!”
“也許,還抵不上個柵欄結實呢!”
陳驚蟄目力極佳,瞧著不遠處破敗的屠狗城,無精打采皺著眉頭,麵上盡是嫌棄之色。
這屠狗城確實和陳驚蟄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殘垣斷壁狼藉得很,低矮的石牆上盡是枯敗的蔓類,即便逢著春醒,依舊是擺著一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我的樣子。
“唉,不過好歹是個落腳的地方,破是破了點,可總好過露宿野外了。”
陳驚蟄搖著頭歎了口氣,站在原地望了屠狗城良久,最後聳著肩挑了下眉頭,一臉無可奈何的向著屠狗城走去,倒是頗有幾分在江湖中摸爬滾打身不由己的樣子。
屠狗城的名氣,陳驚蟄這樣自幼沒離開過山裏的毛頭小子自然是沒聽說過,他對這江湖的一知半解,有多半是自陳驅虎口中,至於剩下的那一小半兒,大概盡是那些已經被嚼爛的神乎其神的俠客異事了。
屠狗城早年的確是拒北而望,駐紮十萬鐵軍的北境重城,再向北行軍五十餘裏,過了一劍天和錦繡城,便是茫茫草原,戎奴族的天下了。
二十年前,魏武初定天下,四海未安,百廢待興,本是大興社稷之時,卻不料還未過三年安生日子,戎奴五族來勢洶洶,大有長驅直入,占而為主的意思,魏武的命數也危如累卵。
天下亂戰初歇,北境戰事又起,錦繡屠狗兩城之間,烽火三個月不曾熄過,狼煙滾滾直上,濃過黑雲,水汽像是被蒸盡,黑雲攏在頭頂,卻落不下半滴雨來。殺到最後,這戰場上已然沒有半點嘶吼哀鳴,隻剩下揮戈帶起的一點破空聲,和槍戟入腹的“噗噗”聲。
戰事持續三月方熄,戎奴十五萬鐵騎無一人一馬再回草原,甚至五族大單於的長子也死於這場戰事,亂戰之中屍骨無存,被踏成了肉泥,沃了這一方土地,隻剩下一柄細月長刀,也不知是折在何處,或是掩在哪個屍身之下。
魏武雖說將蠻族拒於境外,解了社稷倒懸之危,卻也隻是慘勝而已,甚至稱不上為“勝”,僅留下一個“慘”字罷了。
屠狗和錦繡兩城盡廢,二十萬鐵軍麵北而亡,魏武三位柱國中碩果僅存的上柱國秦武夫,力戰而亡,死於城門之前,據說死後尚還是虎軀不倒,錚錚鐵骨立於城門之前,長刀橫臥,怒目圓睜,留下了身為武將的最後一絲威嚴。
流星馬信到皇都洛城,與秦武夫有八拜之情的老皇帝聞訊昏倒在龍案上,大病不起,數月之後又出了秦家被滅門的慘案,病情更是雪上加霜,讓這還未痊愈的老皇帝咳出兩大攤血來,險些駕鶴而殂。
好在是能策馬提刀的武皇帝,年輕時也曾親自陷陣殺敵,也沒受過大傷留下暗疾,再加上不計其數的奇珍藥草供奉著,調理修養了大半年之後,便又能親朝了。
隻是心結難解,這斷了手足的痛楚揮之不去,老皇帝的精氣神已是大不如前了,華發夜夜有新生,麵容也是憔悴得不成樣子,較於一年之前,已是判若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