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剛才也動用了這種能力?”以撒的聲音把汪旺旺拉回了現實。
“嗯,當我觸摸那隻小牛的時候,我能看見它成形之後的記憶和感知,我感覺到了它的痛苦不是來自壓迫,而是窒息—它的脊椎被卡住了,位置不對。”汪旺旺歎了口氣,“我還能感受到它的恐懼,盡管隻是一頭牲畜,可它也會有純粹的恐懼。”
“這就是你說的病嗎?我不覺得是一件壞事情啊,”以撒好奇地看著汪旺旺的雙手,“而且你不用擔心別人對你撒謊,你隻要碰碰他,就能知道他的過去了。”
“沒有這麼簡單,”汪旺旺苦笑了一下,“經曆別人的過去並不快樂,反而要忍受巨大的痛苦,每經曆一次,我都覺得原本的自己會消失一點……我正在變成另一個人。”
“可我很羨慕你。”
“為什麼?”
“如果我也有這種能力,我一定會去擁抱我爸爸,”以撒垂下眼睛,“我覺得爸爸離我越來越遠了。有時候他會獨自坐在夜晚的客廳裏,關著燈,不說話,直到第二天天亮。我想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想讓他像以前那樣笑……我還會去擁抱媽媽—在她離開以前,我想知道她到底還愛不愛我。”
“我也羨慕你,”汪旺旺揚起嘴角,眼裏有朦朦朧朧的霧氣,“我以前從沒羨慕過誰,但我現在羨慕每一個普通人。和你正相反,我連最喜歡的人都沒有勇氣擁抱。”
“為什麼?”
“我怕看見他真實的想法,他對我的保護會讓我懦弱,我把他卷進一個旋渦,並且依靠了他很久,但他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汪旺旺低下頭,“沒有我的生活。”
“神會幫助你……”
以撒話音未落,就聽到牛棚那邊一陣嘈雜,那個手套女人尖銳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上帝啊!”
汪旺旺和以撒跑進牛棚,看見那隻出生的小牛犢全身青紫,身體腫脹變形,倒在地上,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就沒了呼吸。
“怎麼會這樣!”
以撒跌跌撞撞地爬到多加斯身邊。那隻可憐的母牛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經死了,正用舌頭舔舐著屍體,試圖喚醒倒在地上的小牛犢。可這並沒有阻止小牛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腐爛,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異常的怪味。
汪旺旺想起了那種味道。
過去她總是聞到,那是迪克每天身上備著的藥瓶發出的味道。
MK-58的味道。
“你們……對它幹了什麼……”汪旺旺喃喃地問。
“祝禱會快開始了。”亞伯隻冷冷地拋下一句話,就向外走去。
以撒透過未幹的淚水看著亞伯,他的語氣似乎透露著對兒子的厭煩,也許是厭煩他的矯情,也許是脆弱。在爸爸的心裏,和祝禱會相比,死掉一兩頭牛犢不算什麼。寒冬裏有很多作物都會輕易死掉。
因為他們沒有被神庇佑。以撒在心裏安慰自己,爸爸是這麼告訴他的。
他努力憋住眼淚,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傷心,他甚至不敢問亞伯,多加斯以後會怎樣。他不怕抄經文,但是怕看見爸爸憤怒時看他的眼神。
“走吧,我們去祝禱會吧。”以撒拉住汪旺旺的衣角,垂下眼睛不再看地上的屍體。
“可多加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汪旺旺沒有動,“它的孩子死了,你……”
“多加斯隻是一頭牛。”以撒打斷了汪旺旺,學著爸爸的口氣說。
說這句話時,他的心似乎也有一部分被抽空了。
汪旺旺看著以撒,沒有再說什麼。她跟著他穿過一片低矮的尖角房屋,到達鎮子的正中間。那裏有一塊晾穀物的空地,祝禱會在這裏舉行。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一些黑色的人影從四麵八方湧出,聚攏在空地上。入夜後氣溫驟降,寒風夾雜著雪花吹過山穀。可空地上的每個人都衣著單薄,統一的棉麻大褂,卻沒有穿羊絨外套。一些壯年男人甚至脫掉了上衣,露出深深淺淺的文身。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來,這麼幹都是尋死的行為。
可他們似乎絲毫不覺得寒冷,汪旺旺在夜色中分辨著這些臉,有垂暮老者,也有青壯年。他們手裏舉著燒煤油的風燈,雖然麵目模糊,眼睛裏卻閃爍著同樣狂熱的光芒。
汪旺旺朝手心哈了一口氣,她的睫毛和臉上很快因為這口寒氣結了一層冰霜。
汪旺旺知道,在這種嚴寒中舉行祝禱會,而不是在溫暖的室內,是有原因的。她曾經聽過一個理論,在極端環境中,人類會逐漸喪失思考和判斷的能力。在沙漠裏徒步的人不會思考柏拉圖的哲學問題,或者思辨民主製度的善惡,酷熱隻會讓他的大腦剩下一些簡單的念頭:走路、喝水、離開這裏。這時候如果你告訴他,美國明天要沉入大海,肯尼迪總統其實是外星人,大屠殺是正確的,他都會相信,甚至會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