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帝之城(1 / 3)

美元,一個美國人都無比熟悉的詞,一個和資本主義掛鉤、腐敗墮落的代名詞。無論理想主義者將它如何貶損,它確實能買到大多數人的幸福和快樂。它出現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在紐約金融大鱷的私人保險庫,在菲律賓某個娼妓的床頭,在恐怖分子裝滿槍械的彈藥盒裏,在孟買街頭乞丐的塑料碗中。美國人把這些印著總統頭像和“我們相信上帝”的紙張送到了世界各地,給每個人塑造了一個充滿銅臭味的美夢。於是人們墜入這個夢中無法自拔,義無反顧地付出時間、肉體和靈魂。

如果把時間向前推一百到一百五十年,這些漂亮的紙張還不存在,市麵上最受歡迎的還是金光閃閃的硬幣。和現今的硬幣有所不同,這些硬幣是用真金白銀打造的,一美元以下的硬幣光是白銀含量就占了90%,五美元以上的硬幣則是實實在在的黃金鑄造的。在紙鈔出現之前的日子裏,這些沉甸甸的黃金白銀代表了硬通貨,盡管這些硬幣帶來了戰爭和通貨膨脹,卻也帶來了黑奴、香料和武器。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硬幣的魔力,也自然知道一家鑄幣廠意味著什麼。當美國政府公布新的鑄幣廠選在內華達州的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鎮時,所有居民的腦袋裏都隻有一個想法—他們要發達了。

想想費城,想想夏洛特、新奧爾良……這些鑄幣廠所在的城市哪個不是美國經濟貿易的中心?而這個小鎮很快也會變成中部的費城,乃至全世界的金融中心。

很快,砂岩結構的鑄幣廠平地而起,據說建築設計的靈感來源於文藝複興時期的大教堂。成噸的黃金和白銀被運到這裏,變成各種麵值的貨幣。當時的鎮長雖然和其他居民一樣對“金融”這個詞並不熟悉,卻聘請了紐約最高級事務所的城市規劃師來重新設計小鎮的藍圖。他要帶領他的居民們把這兒改造成內華達州的舊金山,建造比電視塔還高的摩天大樓,比意大利還錯綜複雜的地下鐵路!還有遊樂場—一個有雲霄飛車和摩天輪的大型遊樂場—那將會成為經典的城市地標之一,成為東海岸高舉火炬的自由女神,成為每個新移民黑暗中的燈塔。

遊樂場的地址選在了小鎮西邊不到兩英裏的地方,鎮長告訴那裏的農場主們,遊樂場將會吸引來成千上萬的遊客。農場主們一邊商討著怎麼把草莓做成果醬當作紀念品兜售,一邊擔憂著過多的人群踩爛了自己的草場,讓牲畜們受到驚嚇。他們甚至自掏腰包,集資在遊樂場門口修建了一座紀念碑,刻上自己的名字,以便幾十年後向自己的子孫炫耀—你所見到的摩登都市,正是你養豬喂牛的老子們打拚下來的天下!甚至還有幾位在私下籌劃如何把農舍改成私營的旅館,為前來旅遊的一大家子人提供度假和農家樂的業務。

第一個十年過去了,城市建立起來了,居住人口翻了幾番,每個人都滿懷希望。

第二個十年過去了,遊樂場建立起來了,每個人都耐心等待著出現大批慕名而來的遊客。

然而農場主們對草場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即使在夏天水草瘋長的季節,也沒有一個遊客踏足這裏。

年老的鎮長去世了,他沒來得及和居民們迎來第二個毀滅性的打擊:鑄幣廠也要被關閉了。

也許是原料運輸成本太高,也許是民主黨戰勝共和黨上台,也許隻是因為這棟磚紅色建築物看起來不祥,美國政府在1899年正式宣布鑄幣廠被撤回。不顧小鎮居民的抗議示威,鑄幣廠在爆破聲中轟然倒塌,砂岩和一代人的美夢一起徹底化為齏粉。

和鑄幣廠一起成為過去的還有柏油馬路和摩天大樓,成群結隊的人搬走了,摩天大樓變成了一塊毫無意義的城市墓碑;柏油馬路開始龜裂,最終支離破碎,昔日的野草從路麵上瘋長出來。可是再沒有任何經費撥給這個可憐的鎮子,於是這裏隻剩下一群絕望的人。

農場主們仍日複一日地耕作著,唯一不同的是,他們會在下山的時候把豬群和牛群趕到曾經的遊樂場邊上,看夕陽慢慢穿過摩天輪上破損的五彩玻璃,風把它的鋼筋吹得吱呀吱呀響,它卻再也不會轉了。農場主們就這麼一直看著,看到天黑。

鬼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麼。

卡森城,又叫作上帝之城。

淩晨兩點。

達爾文從床上坐起來,輕輕穿上衣服,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簡單收拾了些行李—事實上作為一個黑客,他唯一需要的就是一部手機和一個充電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電腦裝進書包裏。

他盤算了一下旅途上可能會遇到的事,大腦一片空白。汪旺旺走之前已經鐵了心不想讓他們跟去,所以一個字都沒透露,尤其是漫畫書剩下的內容。他能準備的,就剩下錢了。

達爾文平常對錢沒有欲望,在中餐快餐店長大的他是那種就算喝白開水也能活下來的人。他一直住在迪克家的車庫裏,穿學校比賽發的那種印著口號的T恤,高級料理對他來說和街邊三四美元一個的墨西哥卷餅並沒有太大區別。

達爾文不講究吃喝和物質享受,不是因為他沒錢,恰恰相反,他掌握的技術可以輕易賺到錢。他的郵箱每天都能收到至少二十封從幾萬到幾十萬美元不等的邀約,希望他能與其他黑客聯手攻陷某知名企業或國家的係統,以竊取財報;一個穀歌網站安全漏洞懸賞兩千美元,職業程序員一天最多能找到一個,達爾文在三小時之內就能找到五六個;學校網絡安保係統是他參與建立的,可他除了給自己留了一個程序後門外,連一分錢也沒要,甚至頒獎典禮也沒有出席。

他討厭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和道德底線什麼的毫無關係,隻是這種誘惑很難勾起他內心的波瀾—當一個人在互聯網暗處目睹了這個世界美麗外表下的肮髒真相後,會在一瞬間對大部分事情失去興趣。

他對這個世界的厭倦和失望,從遇到迪克後慢慢開始轉變,然後他的世界多了另一些人,沙耶加、M,還有一個名字特別可笑的女生。

他們不懂網絡狩獵,去一趟旅遊隻會老老實實賣一個學期燒烤攢錢,別人都嘲笑他們的社團,還暗地裏稱呼他們是“失敗者俱樂部”,可這些都沒有阻止他們成為達爾文心裏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