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從河壩上下來,又到集市轉了一圈。如今的集市上已沒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熱鬧場景,隻有四五個小販在無精打采地兜售著一些瓜果和幾隻雞鴨,更多的是蹲坐在街道旁邊蓬頭垢麵的百姓,在他們麵前向街跪著頭上插草的兒女,他們要將自己的親生骨肉作為商品進行售賣,隻有走投無路的爹娘才會狠心這麼去做!
回到公衙後院住所已是黃昏,常三省吃過晚飯草草地洗漱一番後就上床睡覺了。一天奔波下來很是疲倦,可是他卻難以入睡。泗州城如今的窘境都是因為二姐夫潘季馴造成的,如果不是他提出重築高家堰,淮河一帶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水災。像二姐夫這樣的人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去獲取高官厚祿,於是欺上瞞下,哪裏顧得上百姓的死活?按理說,朱家祖陵就在泗州,泗州發生了這麼大災情,朝廷不可能坐視不管,而現在的種種跡象表明皇上好像也將他們的朱家祖墳遺忘了。那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目前朝廷還不知道這裏的實際情況,所有的消息全被潘季馴等人封鎖了。這樣不行,我一定寫一份奏疏,將目前淮河一帶的洪災情況如實彙報上去。
第二天,常三省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知州陳永直。陳知州大吃了一驚,勸阻道:“常大人,你我都熬過了十幾年的寒窗,方有今日的功名,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當今萬曆小皇帝隻不過是個傀儡,張首輔一權獨大,那潘大人乃張首輔麵前的紅人,這豈不是雞蛋碰在石頭上?如今之狀況,並非你我小小地方官吏靠一己之力就能打破現有的局麵!”
遭到了陳知州的反對,三省並不願意輕言放棄,他想到了四伯伯。四伯伯是泗州一帶頗有影響的名士,在很多方麵,都有一些獨到的見解,他定能為自己提出一些建議。於是,為了從大義出發,常三省放棄了因娘親死而產生的對伯伯的種種猜忌,決定帶家眷去往常府拜見伯父伯母。
聽完三省的想法後,老夫人首先站了起來道:“省兒,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呢?他可是你二姐夫啊,縱然有千百條不對的地方,別人可以去反對他,作為親人我們不應該背叛他!”
三省臉上馬上露出難堪的表情,常四爺卻高聲道:“親人?他姓潘的把我們當成親人嗎?他未曾在意過我們的感受,我們有這樣的親人嗎?老夫當初就不同意這門親事,這是音兒這丫頭死纏爛打,現在她若不勸自己的夫君收斂些,老夫也要與她脫離父女關係!”
老夫人聽罷,氣得用手指點著四爺的額頭,罵道:“你,你這老頭子,親骨肉都不想認了……”
常四爺卻不理她,接著對三省道:“四伯伯支持你,你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老夫因為那混賬東西在家鄉父老麵前抬不起頭來,我們就做點事情來彌補一點過錯,讓自己的心中有所慰藉吧!”
於是,三省來到書房,拿出筆墨紙硯開始寫一份名叫《告北京各衙門水患議》奏疏。他手握著毛筆,眼前浮現出百姓們流離失所的種種慘狀,不禁心潮澎湃起來。他在奏疏中寫道:“泗州百姓近岡田低處受淹,湖田則盡委之於洪濤,房屋廬舍蕩然無存,一望如海。百姓逃散四方,覓食於道路之上,羸形菜色,無複生命之氣。且近日流往他鄉者,各地不願意收容,遂被毆逐回鄉裏,饑寒無以聊慰,難免有人鋌而走險做些為非之事。出無路,歸無家,生死莫保,其鬻賣兒女者,率牽連渠路,累日不售,多為外鄉人賤價買去,見之慘目,言誡痛心……”
常三省客觀地描述了一番泗州百姓的真實情況後,又道,如今的泗州水患,都是因潘季馴“蓄清刷黃”的害民主張而起,朝廷不能隻想到洪澤湖蓄水,而不顧受淹地區人民的死活。
他對“蓄清刷黃”方針進行批駁道:現在的治河方略真是古今奇談,清口一帶泥沙淤積,治河官員們不主動去清沙排淤,疏浚河道,而是坐等借用淮河之水去衝刷,真是個千古笑話!運道之利病顯而易見,不在於高家堰大壩之有無,然而潘季馴等人對根本原因卻視而不見,卻抓住一個表象緊緊不放。今歲水災雖然不是個大水年,然而對泗州一帶地區卻打擊很大,真正的洪水到來時,祖陵和泗州城勢必將葬身於濤濤的洪澤之中。懇請朝廷以泗州一帶的百姓安危為重,浚複淮河故道,或多建閘座以通淮水東去之路……
三省放下了筆,將手稿拿給四伯伯看。常四爺看罷連連叫好道:“寫得好,寫得好!老夫相信,皇上看了定會有所感觸!老夫還想再加把火,打算讓泗州一帶鄉紳以及名人誌士聯合署名上奏疏,一定要將那個姓潘的拉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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