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夫君黑瘦的身軀,花白的須發,青音心裏很不是滋味。老爺太辛苦了,他將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到工地上,一天到晚在外奔波,風餐露宿;回到家中也不能安歇,還要疲於應付來自朝野的非議和誹謗。老爺啊,你這般將自己置於漩渦中心,究竟貪圖什麼呀?
青音站在桌子旁沉思了許久,見桌子上有些雜亂,就開始收拾起來。收拾到硯台時,他發現下麵壓著一張紙,那紙上的墨跡還沒有完全幹透,看來是老爺昨晚寫的。於是,她便打開了紙,看了起來。
這是一份名叫《高堰請勘疏》的應辯奏疏草稿,奏疏中寫道:“今據匠役王良等人測得數據,自淮河見流水麵至陵地高差為二丈三尺一寸,百餘年來每次水溢,衝決未曾有聞。常三省等人聽信小人詆毀傳言,沒有經過調查,便形於紙筆……”
“在臣未赴任之前,已有很多呼聲稱淮水危害之大,高堰應當複,朝廷應該也收到不少這樣的奏疏。現在大工將成,數十年災區沮洳之鄉,一旦成為膏壤,以前諸名公必潰之役,即將在我輩手中倏而告成……”
“臣諦思之,三省輩寧無人心者,何其變亂黑白至此哉?且其揭不行於高堰初議之時,而行於高堰久成之後,不行於淮水暴漲之時,而行於淮水消落之餘。何哉?蓋因泗州巨商私販,北自黃河之南,南至瓜洲、儀征,勢必借道清浦運河,而各閘不免稽留,分司不免稅榷,人甚苦之。數年以來,皆從高堰直達,為利最大。”
“三省等人隻不過忘大體而行私臆也。蓋不言祖陵之傷,無以動人;不言清口之塞,難以毀堰。其心不正,卻無自知之明,大非士人之舉動。此等人危言悍語、偏信奸徒、信口開河,有欺君之罪,還請陛下明鑒!”
夫人青音看罷,不禁怒火中燒,看來昨晚的一番口舌都是白費了,夫君並無任何悔意,甚至連一丁點自我反省都沒有!依他看來,弟弟三省就是一個不折不扣唯利是圖的小人!青音自己如若沒有此次泗州之行,她也許會相信夫君的話,可是事實已經明擺在那裏,因兩河工程泗州一帶受到的影響很大,雖然目前隻是心裏層次的影響,還沒有給泗州帶來致命的打擊,但遲早有一天泗州會因此遭難!想不到,自己一向敬仰的頂天立地的夫君,現在敢作敢當的那股勁兒不見了,卻會這般推卸責任!
青音的手開始在顫抖,隨著哢嗤一聲她將那份奏疏撕成了兩半。潘季馴從睡夢中驚醒,見自己辛苦一晚上的勞動成果被撕成了碎片,馬上跳起來責問夫人道:“你這是做甚!”
青音怒道:“奴家嫁給你多年,今日才看清你的真麵目!你的心中隻有權勢地位,為了升官發財,可以不惜踩在那些百姓的屍體上!”
“夫人,你冤枉我了!坐下來聽我解釋,好嗎?”潘季馴一臉無辜道。
青音陰冷著臉卻沒有理他,轉身邁開大步衝出門去。夫妻二人成親以來一直相敬如賓,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紅臉。潘季馴坐在書房裏,開始唉聲歎氣起來。
兒子大複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安慰道:“爹爹,你做的沒錯!俗話說,大行不顧細謹,豈能方方麵麵都考慮得那般周全?隻要你認為對的,就義無反顧地做下去吧!孩兒我以後也要像爹爹這樣,努力考取功名,為朝廷出力!”
潘季馴歎氣道:“爹爹目前的處境難啊!每天忙碌得像個孫子,出力不討好,還要承受來自各方的責難!現在家裏也不能待了,我還是到衙門裏清淨去吧!”
潘季馴來到衙門,又開始寫他的應辯奏疏,好在心中已有腹稿,重寫一遍也不是難事。奏疏很快就寫好了,他馬上讓人找來驛卒,吩咐他們快馬加鞭將書信送往京城。看著馬匹消失在視野中,潘季馴這才常鬆了一口氣,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再來說說首輔張居正,終於在焦急等待中等來了潘季馴的應辯疏。他馬上打開奏疏看了起來,發現奏疏寫得有理有據很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常三省彈劾奏疏就被遞交了上去。正如張居正所料,萬曆皇帝大怒,正欲下旨革去潘季馴等人的職務,卻聽李太後道:“皇兒,且慢!先聽聽張閣老怎麼說,再作定奪也不遲!”
萬曆皇帝雖然心中不爽,還是迫於母後的壓力忍住了憤怒,道:“張愛卿,你有何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