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三省為民請命憤然上書,對朝廷滿懷期待,想不到卻以自己被削職為民作為結局。現在大勢已去,作為一介草民,他隻好帶著滿腔的憤懣黯然舉家遷回城東華家溝,過上了封閉的田園生活。
常三省的心境很差,然而此時心情不好的並不隻是他一個人,遠在淮安漕河都督府的潘季馴日子也不好過。現在,潘季馴已經意識到蓄清刷黃工程可能對泗州一帶產生深遠的不利影響,可是現在他已騎虎難下,工程已進入尾聲,形勢已經不允許他有任何遲疑,隻能頂住外界各種輿論壓力咬緊牙關將掃尾工作結束。並且,現在新任河督是淩雲翼,而不是他潘季馴,他已經左右不了工程的任何重大決策,自己輔助新任河督將工程交接完成後,將被調離治河係統,前往南京任刑部尚書。
說到壓力,潘季馴需要承受的壓力主要來自兩個方麵,一是來自朝廷方麵的壓力,這點他倒沒有必要擔心,朝廷裏有首輔張居正替他頂著;而來自夫人青音的種種責難,他卻隻能默默地一個人去承受了。
這一階段時間來,接二連三的不幸消息從泗州傳來,夫人青音受到了這麼大的打擊,心情越大沉重起來。對於浮橋踩踏事件,青音沒有親身經曆過,因此沒有多少感覺,可以推脫說這是百姓們心智不成熟,聽信謠言,人為地製造恐慌而造成不幸的發生,與夫君無關。但是現在,五叔、五嬸和他們的兒子三省都相繼出事了,這難道與自己和夫君毫無關係?五叔為了自己去代替爹爹,將憤怒的群眾引開,不幸被眾人打死,可見泗州一帶百姓對夫君潘季馴的仇恨程度有多深。他們沒有機會對夫君下手,於是將憤怒發泄到常家人身上。而三省是自己的堂弟,他卻不顧親情,也公然反對姐夫,難道也是他有問題嗎?唉,都是我們的責任、我們的罪過,才造成今天這種難以收拾的局麵啊!
想到家鄉和親人,夫人青音心中充滿了愧疚和悲傷,她對夫君的態度也逐漸發生了改變。以前,夫君潘季馴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懷著近乎崇拜神靈的心情去對待夫君,夫君剛毅果斷,鐵腕柔情,每一舉手每一投足,她都喜歡。而現在,這一切在她眼中全部都變了,他是那般頑固不化,為了自己所謂的事業可以不惜一切,踩在這麼些人的屍體上往上爬。他像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橫梗在她麵前,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一邊是自己的丈夫,一邊是家鄉親人,對於她來說都是至親至愛的人,可是老天爺卻要開個玩笑,讓丈夫與家鄉親人走到了相互的對立麵,矛盾已經不可調和,她必須在兩者之間做出取舍。這是一個多麼艱難的選擇啊,想到她將會失去兩者之間的一方,她不禁有些酸然,眼淚就落了下來。
兒子大複走進門來,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這般傷心,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想要安慰母親幾句,卻不知如何去說,於是隻好默默地站在一旁。隔了一會兒,他靜靜地轉身離開,見到了爹爹後,便將情況告訴了他。
潘季馴有些吃驚,他知道夫人還在為泗州的事情耿耿於懷,於是走了進去。他剛想開口安慰幾句,夫人青音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潘季馴心有不甘,於是道:“夫人啊,你真的冤枉我了!那……”
青音卻有些慍怒道:“我不想聽你任何解釋!事實都已擺在那裏了,還有甚好說的!”
潘季馴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這世上,你是我潘某最愛的女人!潘某為人處事怎樣,夫人你應該最了解!其他所有的人可以誤會我、打擊我,我潘某都能承受!可是,夫人啊,你怎能也這般不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