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小尼姑卻沒有理會老尼姑的呼喊,不管不顧地朝潘季馴一行的方向衝過來。前麵的小尼姑不時回頭看看後麵追趕著的小尼姑,沒有注意前方的變化,差一點與潘季馴撞個滿懷。她紅著臉在潘季馴麵前愣了片刻,然後嬉笑著和另外一位小尼姑跑開了。
後麵那位老尼姑走上前來,雙手合十向潘季馴賠禮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尼管教徒兒不力,讓潘大人受驚了!”
潘季馴感到很奇怪,問道:“你認識潘某?”
那尼姑朗聲笑道:“潘大人是這一帶百姓心目中的英雄,這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那尼姑的聲音是這般熟悉,潘季馴激動地盯著她的眼睛,結結巴巴道:“你是,你是-,你是複兒他娘!”
聽到此話,那尼姑也是一怔,潘季馴確認她是夫人青音無疑,他的眼淚馬上下來了,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夫人,你跑到哪裏去了?讓我和複兒找得好苦啊!這次就不要離開我們了,跟我回去吧!”
不料,那尼姑卻掙脫他的手,冷冷道:“這位施主,請你自重一些!”
見潘季馴哭得很傷心,那尼姑感覺有些過意不去,於是緩了緩口吻道:“貧尼不值得你這般用情,複兒他還好嗎?”
“好,好!”潘季馴忙點頭道,“複兒很有出息,他考取了功名,現任溧陽縣令!”
“那貧尼就放心了,從此俗世再無牽掛了!”那尼姑繼續道,“你我本不是同路人,沒有必要繼續糾纏在一起。以後的路還很長,施主,一路保重吧!”
說罷,那尼姑飄然而去。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潘季馴悵然若失,他搖了搖頭繼續前行。到了山頂後,雲龍山的景色依然秀美,可潘季馴的心境全變了。以前他曾在這裏呼朋喚友把酒言歡,好不熱鬧,特別是他與江一麟、司徒海等人在一起推杯換盞的日子,那時候的潘季馴是多麼豪情萬丈,是多麼慷慨激昂!而如今故人一個一個地離他而去,連相濡以沫的原配夫人常青音也離開了他,他變成孤家孤人了!
自從蓄清刷黃觀點的提出和兩河工程的開工,他潘季馴就與這黃河、淮河、泗州結下孽緣了,這種孽緣剪不斷理還亂,他已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想置身事外,那純屬癡心妄想!
望著近處樹影婆娑的林海,望著遠處蜿蜒南流的運河,潘季馴感慨萬千,他想起了這一路走來的坎坷,不禁吟道:
“龍山再上思依然,千裏河流自蜿蜒。
幾向蒿萊尋水脈,翻從滄海見桑田。
負薪十載歌方就,投杼當年事可憐。
為謝含沙沙且盡,歸與吾已欲逃禪。”
對於蓄淮刷黃,潘季馴與張居正兩人下的是一盤險棋,他們知道蓄水洪澤湖肯定對泗州不利,洪水一旦淹了泗州的祖陵,他們的責任就大了。可是,當這種情況與大運河的重要性相比,天平還是滑向了大運河,為了大運河,這種政治風險值得去冒。
萬曆皇帝不喜歡潘季馴,甚至有些憎惡潘季馴,可是他卻離不開潘季馴,因為目前的殘局別人誰都收拾不了,隻有潘季馴能夠輕鬆應對。
潘季馴是與泗州捆綁到一起了,每次仕途失意,多是因泗州而起;每次起複上任,也多是因為運河、泗州出了大問題,沒人能應付得了這麼大一個爛攤子,朝廷於是又想起了他。這也就是他的庇護傘張居正死後,他依舊能夠立足於政壇而不倒的原因。
潘季馴老了,他早已厭惡了官場的你爭我鬥,可是他也不願意辜負朝廷對他的殷切重托,於是隻好勉為其難地在河工上奔波。
萬曆二十年,泗州城又一次大水,泗州城連州衙都水淹三尺,百姓多逃溺,祖陵也淹沒在水中。於是,朝野內外關於扒掉高家堰泄洪的呼聲又起。潘季馴卻上奏道:“皇上,這萬萬不可!祖陵帝王之氣不可泄!”
他的這種說法立刻遭到群臣攻擊聲一片,此時的潘季馴思鄉之情更濃,馬上請辭告老還鄉。萬曆皇帝望著朝上議論紛紛的群臣,顯得很無奈,罵道:“你們這些隻會動口的窩囊廢!我若放走了潘愛卿,你們中有誰能擔起治河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