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連哭都不會了。似乎情感已經封存結冰。
這樣的日子卻仍然要繼續。
這樣子一過幾月。
我畢業了。家政係並不需要一讀三五年。我茫然,畢業前至少還可以上課打發時間,畢業後,這樣空虛漫長日子,如何打發過去?
畢業典禮那天,甚至沒有家人來觀禮。自然我也沒有跟任何一個家人提這件事。這真是太小的一件事。
父親最近很忙。因為之前那樁本城聞名的遺產分割案,鬧了年餘,當事人終於撐不下去,庭外和解。神秘的秦滄海得到了他的百分之四十多一點的遺產,他所得到的現金部分不計,屬於他的那數間工廠與公司,正是父親的上遊廠商與產品銷售對象,誇張一點說,掌握了父親生意的命脈。所以,父親、大媽,還有莫三莫四,最近頻繁出席晚宴酒會,並到處托人介紹想要認識秦家的新貴,好為之後的業務往來打點好人脈。連母親也有使命,她要在她的二奶情婦圈子裏,替父親打點,搜集訊息,有必要時也可與目標搭上關係。
據母親某天回來說起,秦滄海據說打算出來投入社交生活了。這可是件大事,父親不趨之若騖才怪。
在這樣情形下,奢望他們撥出時間關注我小小的畢業典禮,真是一件太不知趣的事。所以我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在學校兩年,並沒有交到特別知心的朋友,大概是因為我較為陰冷孤僻的性子吧。我呆到典禮完在,一個人靜靜在校園某個角落坐了很久,然後離去。
司機張叔在停車場等著我。我坐上車,跟張叔說:“回家去。”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我看一看來電,是母親的號碼。
難道她記得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我有兩分驚疑,按下接聽鍵。
母親的聲音馬上響起。她說:“小憩,你在哪裏?”不等我回話,她又急促的說:“馬上來大宅,我和你爸都在這邊等你。”
“呃……”我有點驚疑。父親和母親,在大宅等我?
“馬上來。”母親掛斷了電話。她一向是這麼一副雷厲風行的樣子。
我對張叔說:“張叔,麻煩改去大宅。”
心裏好不納悶,難道父親和母親知道我今天畢業要替我慶祝?也不對吧,在大宅裏慶祝,豈不是削了大媽的麵子?
懷著滿腹疑惑,我來到大宅。
福嫂替我開的門。她低聲說:“小小姐,老爺和齊家奶奶在書房等你。”
書房?我更加驚疑。
大宅十分安靜,不象有要開慶祝會的樣子。我自失的一笑,原本就是如此啊,我有什麼好覺得失望的?
我上樓去。敲一敲書房門。
門馬上開了。母親站在門口,一臉的笑意。
笑得那樣燦爛,我不禁額外多看她兩眼。我自問我的畢業,隻怕不夠份量讓她笑得如此歡欣。
“小憩,進來。”她一把拉進我,然後仔細的關上門。
父親坐在寬大書桌之後,也望著我笑咪咪。
“小憩,坐。”他招呼我,指指他麵前一把椅子。
我有點受寵若驚,按父親的指示坐下來,隔著一張書桌與父親麵對麵,靜候他的指示。
母親則從我身邊繞開,站到父親背後去。
這樣的陣仗……讓我無端的心虛。
“小憩,”父親喚我,和顏悅色。“你今年……二十二了吧?”
“是的。”我輕聲回答。
父親一隻手原本搭桌上,此刻屈起手指輕扣著桌麵。“真是快啊……”他感歎,“吾家有女初長成……一轉眼,小憩也這樣亭亭玉立了。”
我牽動嘴角,展示乖巧笑意。汗,父親……他真有這麼激動欣慰?居然破天荒掉起了書本。吾家有女初長成?還一朝選在君王側呢。算了,不與父親計較,大概這首詩,他所知的,也就是這一句吧?
我靜候父親說下文。
父親卻遲遲不說,麵帶微笑,居然象是很欣慰的樣子,把我看了又看。
他身後的母親也是同一表情。我心裏起疑,難道我一個不起眼的家政係畢業,也能讓他們欣慰成這樣子?
滿腹狐疑。
終於父母的感慨表情告一段落,父親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小憩,”他說,“我和你母親覺得,女孩子最好的歸宿,無非是嫁一個好的男人。對你,我們也有所安排……”
我的一顆心,不受控製的狂跳起來。他們的意思………是不是雲庭?
自從雲庭離開,我跟他,僅有過三次聯係。
拿著話筒在手裏,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而雲庭……他也吞吞吐吐,言詞閃爍……父親與顧伯父那一番提親未遂,讓我與雲庭齊齊有了心結。
這樣膠著的關係……我無法前進,而雲庭……也許隻是看在多年的情份上,他還陪我講著長而悶的國際電話。若不是仗著多年情份,隻怕他連我的電話也不會接起。
灰心喪氣。
可是這時,父親突然又提起我的終生大事。難道顧伯父……說服了雲庭?
我抬頭,帶點隱隱期盼,望向父親。
我看到父親臉上笑容,無比欣慰。他說:“好孩子,真不愧是我莫家的孩子。秦家三少指名想與你做朋友,小憩,你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最好……用點心思,讓他早點娶你過門。”
原來……是這樣子?
我的一顆心重重跌到穀底。原來父親母親突然對我這樣親切,是因為我莫名其妙得到那位秦家新貴的賞識,一躍成為他們眼裏有用的一顆棋子。
我咬住下唇。
“小憩?”得不到我的正麵回複,父親不耐煩的追問一聲。
“小憩當然沒有問題。”母親趕快接口,聲音甜得膩人,可是望向我的那雙眼睛,銳利似冰。“小憩,你自己說,是不是?”
我仍然是不作聲。
我知道,許多條件比我優越的大家小姐,最終也是落得個商業聯姻的命。可是,我從來沒想過我也會負起如此使命。一個並不得寵的私生女,有什麼條件代表家族與別人聯姻?
況且,父親母親明明知道,我喜歡雲庭。
我心裏有隱隱的悲憤。
父親並不滿意我的沉默。他沉下臉。“蝶如,帶你女兒去買套衣服做個美容,晚上好去赴秦公子的晚餐邀請。”直接下達命令。
母親狠狠的瞪我一眼。她站在父親身後,做這些有損她美色的表情倒不怕父親看見。她答應一聲,腰肢款擺走過來。
“走呀。”大約是恨我沒有借機取得父親歡心,她拉我的手臂時份外用力。
我忽略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感覺,盡量平淡的出聲:“不,我不想認識什麼秦公子。”
握在我手臂上的手有刹那僵硬,而眼前的父親,那一刻,氣得發青的臉,竟顯得有幾分猙獰。
“不去?”他沉聲說,“隻怕由不得你。”
那一刻,從父親的眼睛裏,我讀到了父親想要不擇手段爭取秦家新貴歡心的決心。
也許,我作為祭品的命運,已經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