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歡樂馬上被巨大的絕望代替。他又要逃?他又想逃?每次一提到感情,他總是倉皇的退避!

我想咬他,打他,踢他……可是我更想緊緊的抱著他,搖他,請他睜開眼睛,看清楚我愛他的事實。

然而最終我隻是靜靜站在原地,看著他。

若不是他眼裏一點淒愴痛楚打動了我,我不會這樣冷靜。說出這樣的話來,雲庭也是覺得不忍的吧?

那麼是我對他的感情給了他絕大困擾?我第一次想到這樣可能。

我淒涼的笑了。

要深深的呼吸,同時兩手緊緊的握成拳,我才可以貌似鎮定的開口,甚至聲音裏沒有發出明顯可見的顫音。“好的,雲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很抱歉令你為難了。”

雲庭的樣子也很難受。他垂下眼去。

“小憩,你會幸福的。”他沉聲說,一個字一個字放得很慢,象要說服我。或是說服他自己?

“幸福?”我笑,努力控製麵部表情,不要露出慘淡的神情。

再深呼吸一口氣,我說:“嗬,或許……幸福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

嘴唇在不受控製的發顫。我說完馬上閉緊嘴。

雲庭也詞窮了。想一想,他問:“你現在情緒不是很穩定,我替你叫車,你先回去?”

如果我沒猜錯,之前老張說覺得有人在跟蹤,就是雲庭開著車在跟我們。可是他有車都不願意送我,那麼他要與我劃清界限的意思,十分明白了。

也許,還是怕送我回家,我繼續賴在他身邊訴衷情吧?畢竟車廂那樣小小的空間二人相對,他既然一心要避嫌,自然是要從此刻避起的。

我疲倦的說:“不必了。外麵很容易召車的。”

他遲疑一下,我已經抬腳向巷口走去。

雲庭到底不放心,跟了上來。我們默默的走出去,他替我召了車。

我站在車邊,不肯上車去。

一雙眼睛深深凝望雲庭。這一別也許是就是永別。雲庭既然立了心以後要避開我,我要找到他的機會,微乎其微。

也許我的眼神太過恐怖,雲庭在我的注視下略覺不安。他催我:“司機在等呢。”

我苦笑。是啊,司機在等呢。難道我賴著不走,能賴一輩子?

該來的別離,總是要來。不管當事人有多麼痛徹心肺。

我對雲庭說:“雲庭哥哥,無論怎麼樣,你對我的關懷照顧,我一生感激。”

雲庭仿佛呆住,過了三五秒才輕聲說:“乖,上車,回去好好休息。”

我上了車。

不能再拖著不上車。隻怕再多站片刻,我便要失態,失聲痛哭在當場。

我輕聲對司機說:“落陽道十九號。”司機老早等候得不耐,聽了地址,一踩油門,車子向前開出去。

後視鏡裏的雲庭迅速被別的景物代替。我沒有回頭,用手輕輕的掩住臉。

很快,淚水突破手掌封鎖,自指縫之間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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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靜靜往樓上去。眼睛紅腫,神情委頓,我隻想泡個熱水澡,然後服兩片安眠藥入睡。

安眠藥真是個好東西。自上次雲庭拒婚之後,我好似患上失眠症候,去找來相熟醫生開出安眠藥助我入睡。

醫生再三勸我不要服食此種對身體略有影響的藥物。我嗤笑,難不成夜夜酒醉入眠對身體更為有好處?

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氣。意興索然,也許這一生的快樂已經在之前揮霍幹淨?我現在覺得人生不外如是,充滿灰色、失望,諸如此類東西。

在樓梯上我碰到母親,冷冷麵孔,冷冷眼神。我垂下頭,想從她身邊繞開。現在我的心情太差,話也不想說多半句。

然而哪裏可能。母親叫住我,她問:“你去了哪裏?”聲音冰冷。

我胡亂搪塞她:“不過隨便逛了幾處地方。”匆匆想閃身上樓去。

“站住。”母親的聲音低沉。“你想騙誰?秦公子打了幾通電話來問你到了哪裏去。你敢放他鴿子?”

我怔一怔,才掏出手機來看。果然,二十餘條未接來電。我心神太恍惚,手機響了這樣多遍也未曾聽見。

我輕聲說:“他臨時有事,我就去電影院獨自看了場文藝片。電影院音效好,我又看得入神,沒有聽到手機響。”知道母親對我的紅腫眼睛起疑,我先給出答案。

“還要騙人?”母親滿含怒氣的聲音響起。“秦公子說他的司機接來接去接不到你,你說,你是不是偷偷去跟什麼人勾三搭四?”

心裏那塊傷又讓人再血淋淋的揭起。我閉住嘴,不作聲。

“真的去幽會?”母親的聲音那樣冷厲。“天生的下流坯子!”她抬手揮出一巴掌,力道十足,我站不穩身子,居然讓她打得從樓梯上跌下去。

全身都在痛,骨頭象是要裂開的樣子。

其實更痛的是心。那裏似乎有千針攢刺,就沒有停止過痛楚的感覺。

可是我得不到母親的半點憐惜。她三步並作兩步趕下來,蹲下身,一把拉住我的發髻。

我感到頭皮傳來陣陣劇痛。與此同時,母親的臉在我麵前放大。然後她的聲音響起,一字一句的說:“齊憩,我再跟你說一次,你媽不是什麼高貴女人,你也別想做什麼千金小姐。”

頓一頓,她又補充:“你沒那個命!”

我漠然的看著她,我的母親。她風韻猶存的臉此刻扭曲得不象話,眼睛裏射出貪婪狂熱的光芒。她夢囈般對我說:“看,你年輕,漂亮,我給了你一副好相貌,你也不能辜負了自己。”

“去,上樓去。梳洗打扮一下,今天晚上你就去見秦滄海。引誘他,讓他跟你上床。女兒,你現在的機遇,比你媽以前好過百倍。”她笑,笑聲聽上去竟有點淒厲:“馬上去,知道嗎,你現在的機會百年難遇!”

我讓她駭住。母親此刻的神智象不太清醒。

她的手放開我的發髻,改來抓住我的一隻手,尖尖的指甲掐住我的手腕,陷進去很深。

她繼續以她夢囈般的語氣跟我說話。她說:“知道嗎,隻要你能嫁進秦家,我馬上在這個家裏就能揚眉吐氣。老頭子也好,老太婆也好,從此我不必費心看他們臉色……小憩,全靠你了……你去找秦滄海,你是處女,他會對你另眼相看的……”

我覺得心神俱裂。害怕之外,還有深深悲憤。似乎對父母最後一絲幻想也終於消失。原來人與人之間,揭去一切溫情或倫理的麵紗,不過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關係。

我大叫一聲,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力氣,猛一揮手,居然揮開母親的鉗製。她讓我推得由蹲著變成向後跌坐,仿佛吃了一驚,然後用手撐住地,又想向我撲過來。

我連滾帶爬的往外跑,跑了幾米路才由爬的姿勢站起身,向外狂奔。

母親在我身後追來。她喝:“站住,你這不中用的東西!”

我什麼也不能想不能說,隻懂得往外跑去。我聽到李媽的聲音在後麵勸著說:“太太,你別再嚇小姐……”

我顧不得回頭,慌不擇路往大門跑去。身後母親的聲音尖厲的響起,在叫顧伯關上大門。

不知顧伯是沒有在呢,還是裝作沒聽到。大門上邊那個小小鐵門並沒有關上。我一掠而出,跑上了馬路。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知道一直跑一直跑,向前跑去。

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我也會一直跑下去。象是要逃避什麼,愛情的失意,家庭的陰影,一切一切的不如意事……我一直一直向前奔。

我並沒有蓄意自殺,是路在那裏轉了一個急彎,於是我正好撞上迎麵開來的一輛車子。身子被拋得飛起然後又墜地。痛,是必然的感覺。可是除了痛之外,奇怪,我有異樣的鬆快感,仿佛身上的一切有形無形的束縛,可以就此終結。

車子緊急的刹住。而我已經合上眼睛。可是一聲夾雜著痛楚與不置信的聲音響起:“七七!”這個聲音,是那樣傷心欲絕。

我勉力睜開眼睛,蕭杳那痛楚得都要變形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世上的巧事,莫過於此。我想笑,可是牽動嘴角也乏力。

“七七你要撐住。”蕭杳一把抱起我,向車子奔去。

我想說,不必傷心。我還想說,對我的生命,不必費心。其實這樣的結局,也好。生命是太沉重的負擔,我已無力粉飾太平。

可是最終,我什麼話也無力說出口。深重的疲倦感籠罩著我。我靜靜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