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幾個片段,便足以改寫一生。如我,正是其中最好寫照。我的一生……頗多波折。
----[片段一:母親]-----------------------------
我有一個號稱狐狸精的母親。
然而我愛她。在我的印象裏,她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對我那樣嗬護疼惜,事事以我為重。
她也美,有時打扮起來出去,豔光四射,煙視媚行。可是這不妨礙她做一個好母親。
我知道她打扮得似妖女般出入各色場合,不過是為著不快樂。她盛妝的時候臉上總是落寞。而家居日子裏,她常常摟著我說:“雲庭,要不是為著你,我一早離開此地。”神色略為淒惶,不過總不會讓這樣情緒持緒太久,她跟著會展一展眉,笑:“不過這樣也不錯啊,在哪裏不是一樣過日子。”我讓她摟在懷裏,覺得溫馨。
她還說:“生活總不會常常如意,一個人活在世上,總得掙紮求存。”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裏。
她與父親的關係並不見得好。一時吵一時好的,我想她說為著我而不離去的話,多半是真的。父親待我很好,我那時很喜歡父親陪伴,有時主動充當和平大使,拿一枝花送到母親麵前,裝個小大人樣,說:“媽媽,這是爸爸送你的。”這樣也化解過不少父親與母親的爭執。
那時,也真象一個尋常家庭光景。自然我慢慢知道了,母親並非父親的正式配偶,可是有什麼關係,她仍是一個疼我的母親。
直到那一天,母親說,她要帶我離去。
我從沒看到母親激動成那個樣子,眼睛裏射出熾熱狂亂神情。她說:“終於找到樂優了……雲庭,你可知道,你快要有一個弟弟或妹妹了!”
她那樣激動,顛三倒四的說著一些表示她內心歡喜的話,匆匆翻出我與她的證件文本,撥電話去訂機票。
等平靜一些她才告訴我,她還有一個弟弟與一個妹妹。我記得我當時問她:“是親生的嗎?”
母親有片刻的失神。“嗬,當然是。”她笑。跟著補充一句:“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她說:“雲庭,你的小姨也快要生寶寶了,你喜歡要弟弟還是妹妹?”
我說:“妹妹。”十分憧憬。
母親笑。“都說小孩子說這個最靈,兒子,沒準你真能有一個妹妹。”她笑得十分開心。
停一停她說:“你是小小男子漢,你想要妹妹,那一定要用心的保護妹妹哦。”
我點一點頭。母親伸出手來與我打勾勾,她有的時候顯得很天真。
她告訴我,小姨遇上危險了,她就要趕去保護她的妹妹。“至於雲庭,”她說,“雲庭的任務是保護小姨生的妹妹哦。”
可是我們最終沒能走成。是我的錯,我問母親:“爸爸不去?”
那時母親已經背了一個大包,拉著我的手準備出門。聽到我問,她還是歎了口氣:“那麼,就讓你與他道個別吧。”
她撥通了父親電話。
在機場,父親趕來。他的神情那樣倉皇。象困獸,眼裏隱隱有怒火迸射。身後跟了好幾名男人。來意不善的樣子。
我聽到母親的聲音,輕聲說:“公眾地方,不要失了風度,省得你家老太爺回頭剝你的皮。”
父親走過來。他說:“讓我再抱一抱庭兒。”
我乖乖走上前。
而父親並沒有抱我。他踏前一步,在離母親很近的地方霍的出手,奪過了母親手裏的機票護照諸般物事。
混亂是免不了的。中間情形,我不想再記憶,最後我讓父親帶走,而母親,她乘的另一輛車回家,父親吩咐了許多人看守她。
這是我關於母親,最後的記憶。
我成了父親手中的小小人質,帶到另一處公寓。隻要我在,母親就不可能離開。
他再去找他的原配要求離婚。
之後,就是那樁慘劇。
父親的原配策劃了這起慘劇。她邀母親談判,在她的車子裏。母親一登車她便縱火,因事先準備了許多汽油,車子轉眼成了一團火球。
也許算幸運,我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隻在事後聽人說起。可是無數次,我在噩夢中驚醒,都看到那一團慘烈的火焰,它燒在我記憶裏。
----[片斷二:小憩]-----------------------------
我遇到了小憩。在我十二歲的時候。
是的,小憩。她叫做小憩。
她與我同樣身世,都是不受原配家人歡迎的私生子女。我見到她時,是在父親做生意的客戶莫伯父家,她正讓人圍毆,一群孩子一邊拳打足踢,一邊嘴裏罵著什麼“野種”“雜種”之類的。
太象我當時!母親剛剛離世的那些日子!
一下子激起了我的血性,我怒喝一聲,一把拽開身前一名欺負她的男孩,然後轉身驅散其它的惡劣人士。
我有沒有說過,我是一個聰明孩子?
母親那次事件之後,打罵,冷眼,諷刺……甚至連父親也疑心著母親清白,相應對我冷淡不理。我的處境一下子與之前的生活判若雲泥。
我沒有哭也沒有鬧。母親的話響在耳畔,她常說:“兒子,你是小小男子漢,你要學會堅強,懂嗎?”
媽媽,我會堅強的活下去,活得很好很好,請媽媽放心。
我在心裏這樣說。
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放棄了我,我也不會放棄自己。
我活了下來。而且,漸漸的活得有滋有味。我學會了察顏觀色——主要對長輩,我學會了籠絡人心——對父親那些手下人,我還會在必要的時候脅以武力——對同齡人。
不過三兩年,我漸漸的在顧家有了立足之地。雖然父親仍然對我很冷淡,雖然顧家仍是堅持父親原配的兒子顧天佑才是顧家的正統,可是爺爺都已經發了話:“雲庭也是顧家的孩子,誰要欺負他,就是跟我這老頭子過不去。”
至於孩子群裏,我已經打遍其中無敵手,隱隱然要成其為一代孩子頭。再沒有人敢在我麵前說出不敬的言語,什麼野種賤種,什麼狐狸精生的雜種,通通沒有人敢再提。原來尊嚴,要靠自己換取。
是我天份高吧,以前在幼稚園學前班我就發現自己的思路連同玩鬧的身手都高於同年齡兒童。那時母親還在,她抱起我笑:“雲庭遺傳到了媽媽的好基因,還好不象某些人。”
是,還好遺傳了好基因,應付學業我得心應手,當然打架飆車也不輸人。我對自己的未來規劃很明確,學足十八般本領,順理成章接掌顧氏。父親排斥我?董事會反對我?不要緊,我會逐步逐步的來,總有那麼一天,父親會發現,非得依靠我不成。
這是我對父親與他的原配最好的報複。哈哈哈,我在心裏惡毒的笑,顧天佑,他們一心想維護住他的利益,可是最終會發現,他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而已。
也許我沒有立場報複,一個不貞的女人留下的私生子,顧家肯養我給我名份已經很不容易。可是我恨他們冤枉母親。是,我知道第三者難以取得世人同情,可是這樣的三角關係裏,父親才是始作俑者。
我無意要取任何人性命。對於天佑,我也並不想趕盡殺絕。他同樣是三角關係裏的受害者。隻不過現在他高高在上,我無法與他同病相憐。我隻想取得顧家的家業,哪怕最後棄若蔽履,我也要出這麼一口氣。狐狸精的兒子又怎樣,同樣可以比原配所生的兒子更出色。
我要代媽媽打敗她情敵的兒子。順便,爭取自己合理利益。
在這樣過程中,我遇到了小憩。
有我出手救她,自然是容易的。現在已沒有孩子敢跟我做對。我出一手,他們一轉眼跑得一幹二淨。
我輕輕的抱起地上的小小女孩。她驚恐的望著我,小小的一張臉,臉上有汙漬汗跡,額前劉海全黏在額頭上。而眼睛,那雙眼睛,又大又黑,驚嚇,恐慌,全寫在她的眼睛裏。
這嬌弱的女孩也會有野獸般直覺,她望著我,眼睛裏漸漸透出一絲信任安心。她拉住我衣袖,怯怯的,似在請求我的保護。而小小的身子,努力向我懷裏縮去。
在那一刹那我的心便軟了,決定要把她納入我的保護下。
有個妹妹,也不錯。我腦海中想起一個久遠的聲音,溫柔的對我說:“你是小小男子漢,你想要妹妹,那一定要用心的保護妹妹哦。”
我決定了,小憩就是我的妹妹。
她對我無保留的信任愛戴,即使她被那天的遭遇嚇得失語,無法開聲,可是一看到我,立刻乖巧的綻出笑容,多麼惹人疼愛的表情。
自然,我照顧她。這並非一件難事。有我的照顧,再沒有誰也欺負她,除了她家討厭的兩個異母哥哥。不過她兩個異母哥哥,我也有辦法對付,我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我教她討好家人,教她生存之道。她其實是個內向敏感的孩子,傻傻的聽著我的安排。傻得那樣可愛,又讓人掛心。
是的,掛心。我要去英國留學,留她一個人在此地,真是不放心。可是按我的人生規劃,這是必須的一步,除了實際的能力,我還得有一個金光閃閃的文憑來支持我爭取顧氏產業。
我狠了狠心離開小憩。
這一段記憶那樣溫馨,是我生命裏一段美好時光。人人都說全靠我照顧小憩,隻有我明白,小憩對我的全心信任,令我有被需要的快樂。其實自母親死後,沒有誰需要我,我隻是身邊每個人眼裏不重要或不親近的人。
如果說我的熱情關懷,似陽光,那麼小憩是我生命裏的月亮。自她身上,折射出我的關懷加諸於她產生出的諸多影響,我原來對一個人那樣重要。那種快樂,伴隨了我許多成長的日子。
我不知道假若時光倒回,我會不會重新選擇,不要離開小憩,不要去英國,不要我的種種報複措施。
隻不過,時光永不會倒回,而我們,最單純美好的那段時光,也終會淡去。
----[片段三:還是小憩]-----------------------------
我很忙,在到了英國以後。
我上學,我炒股,炒期貨,還順手開了家小小貿易行,牛刀小試,權作積累經營管理經驗。日子緊張又充實。
慢慢的積累手裏的人脈。我甚至安排有人在那邊,替我監視顧家人的一切舉動,隨時彙報給我,以便我做出反應。
我殫心竭慮布置,目標正是顧氏。
如是幾年。
當然還是有關心小憩。她是我的妹妹,最貼心的妹妹。
到我那一年春節回去,小丫頭含羞帶怯,告訴我她有了意中人,要我祝福她。看著她眉梢眼角的喜色我突然驚覺,小丫頭長大了,真是不舍。
慢著,真的隻是不舍嗎?除了兄長式的不舍外,在心底湧動著的,是一股什麼樣的情緒?
那種失落痛心突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情緒會這樣子吞噬一個人。
我怔怔的呆在原地。看著麵前神彩飛揚的小憩。
原來她是這麼美的一個女郎,皎潔的小臉,明亮眼神。奇怪我之前為什麼不覺得她美。可是現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已經太晚,我怎麼可以去破壞麵前的女孩那樣夢幻般美麗的笑容?
她的心,已經給了別人。
原來我居然愛她,聽到她說有男友的話後,心裏酸澀的感覺,壓也壓不住。那份多年來日積月累加在一起的情誼在此刻突然起了化學變化,不再是純純的情誼,轉成了深深的愛意。
可是一切已經太晚,我不能去破壞。就永遠做她的老好大哥也罷,我找了個借口不肯去見小憩的男友,提前上了飛機,靜悄悄回英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