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了手下的人同時要關注小憩與她男友的動靜。我仍是關心她的,尤其她戀愛以後,我既怕她遇人不淑,又怕她出入的場所多了容易出事。隻不過,在關心她的同時,心裏那樣落寞,失意,無邊無際。
原來時光的積累會令你忽視身邊的美景與自身的心意。原來時光的推移會令一切原本唾手可得的機會溜走,無法挽回。
----[片段四:親人]-----------------------------
我過了極為苦悶的一段日子。
如何苦悶法,不必多提。那種心被噬咬的感覺太難受,我但願不要再回憶那些痛苦時日。
是一通越洋電話解救了我。在那邊為我提供情況的人通知我,小憩似乎失戀了,整個人灰灰的,悶在家裏,不再約會。
我在心疼之外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歡喜。也許這是我的機會。我要趕回去,把她帶到此地。以後不能再讓她離我太遠,陪她走過失意日子後,我再對她說清心意。
我興衝衝去訂機票。
然後,平地風波起。
我在匆匆前行時聽到驚訝的一聲輕噫。我當然不在意,手裏正拿著剛買到的機票,滿心歡喜。
我沒有留意到有人尾隨我回家。那時候我的心神很恍惚。都是在我用鑰匙開門時,一個溫和聲音在身後響起:“雲庭?”
說的是中文,在異國,聽到中文的反應十分快,並且對方叫著的正是我的名字。
我回頭看。叫住我的,是一名中年男士。
他深色西裝,挺直的身型,臉上有種儒雅從容氣質。有點眼熟,可是我又確定從未見過此人。但是我從他身上感覺不到敵意,於是應聲:“是,我是。請問你……”
他眼裏突然有了淚光。“你真是雲庭!都這麼大了。夏天……”
我聽他提到母親名字,腦子裏電光火石般一閃,想起一個人來。“你是……小舅舅?”
父親的原配與母親同歸於盡。在此之前,她另有布置。律師公布遺囑時展示了她找人偷拍到的照片,裏麵是母親與另一男士在親密聊天情形。那照片上的小小人影,依稀與麵前的人有點相似。
那個人是母親的弟弟,我知道。可是父親不予采信。他認定照片裏男士是奸夫,連帶懷疑起我是否是他的親生兒子。
此刻我注視著麵前的男士,他真是那次與母親見麵的小舅舅?
他點頭承認。
激動是必然的。我這時才發現,我這樣重視母親這邊的親人。自然,父親那邊的親人不重視我,所以非常公平,我也不重視他們。
我們進房間敘話。他說:“沒有想到你母親……我也是最近才聽到這個消息……”
我不客氣的問他:“舅舅,為什麼你當初一出現便離開?若當初你在……”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也許當時他在,會造成更大誤會,母親也不見得逃得過那一劫。
舅舅的眼睛裏淚光閃動。“當時樂優那邊情形緊急……哦,樂優是你的小姨,你媽的……妹妹……夏天又說要帶了你安頓了才能前去,於是我們約定,我先去找樂優,夏天帶了你後一步來。”
“那麼之後呢?你找到小姨後為什麼也不來探我們?”我步步緊逼。
舅舅長長的歎息一聲。“我沒有找到樂優……她至今生死未卜。這些年我一直在探追她的下落。至於你與夏天……我看到夏天沒有趕到約定的會合地點,以為她又放不下那個人了……她究竟與那人有了你,我也理解她,於是致力去尋找樂優,這些年沒有再過來探你們……我完全不知道當年有那樣大變故……”
我沒有說話。這便是命運,一環扣一環,任何一環脫軌,便是幾條人命。如今說什麼也無濟於事,我惟有輕聲說:“往事已不能挽回,舅舅,很高興你能找到我,我在世上總是多了一個親人。”
舅舅輕聲說:“是啊。你與夏天十分神似,有的遺傳特征十分明顯,我在售票大廳一見,便有七分肯定是你。”
原本,喜相逢的戲碼至此可以完美落幕,可是舅舅又開了口:“雲庭,你也成年了,是時候告訴你,你的身世……”
我望著舅舅,有點警惕。我的身世,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難不成我真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
接下來的話,石破天驚。舅舅說:“雲庭,其實我們並不是人類。”
我驚跳。一時不能理解舅舅這話的正確含意。
舅舅的眼睛突然發出精光。他冷靜的說:“是的,雲庭,我們都不是人類,至少,不是通常意義上的人類。”
我覺得極度口渴,並且,無法發出聲音。
舅舅與我細細解釋。
他說,他,母親,還有小姨樂優,都是由一間試驗室,選取優秀基因培養出來的人類。
克隆人?我馬上閃過這樣念頭,全身一陣發冷。
如果母親是克隆人,那我是什麼,克隆人的後代?算是什麼人?
我猜我當時嚇得麵無人色。那一刻世界在我眼裏完全顛覆,我不知道自己生存的意義。
我說:“我不相信。”
而舅舅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無法忍受,一把推開他,惶惶然衝出家門。
----[片段五:爭取]-----------------------------
我趕回去見小憩。
我從來沒有象這一次這樣渴望見到小憩。也許隻有見到小憩,我惶然的一顆心才能獲得寧靜。
小憩瘦了,憔悴了。她在我懷裏哭,我讓她哭得心軟,自己再多的心事也先擺到一邊。
不知不覺,小憩已成了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
我決定維持原計劃,把小憩帶走,帶回英國去。至於我的身世,什麼見鬼的克隆人,滾一邊去,我不要再想這事。
現在想來,我是在做一次絕望的爭取。若果能得到小憩,我可以關起耳朵閉起眼睛,一輩子不去探詢什麼身世的真相,與小憩手拉手走下去。
我買了大捧玫瑰駕著拉風跑車去接小憩放學,替她出氣。我看到了那個小憩在意的男孩,眼睛裏一閃而逝的痛苦。可是我不同情他,誰叫他傷了小憩的心。
我那樣的愛小憩。雖然她此刻心裏有別人。心裏一點一點刺痛我也強忍。我在爭取,小憩,希望她能早日明白。而我,我心裏隱隱的覺得,這是我可以過正常生活的最後機會。
不要問我為什麼有這樣感覺。有的時候,人的直覺無法解釋。
我跟小憩過招,其樂無窮。她抗拒去英國這個主意,可是我堅持。看我們誰能勝出,我有百分之九十把握是我。想到即將帶著小憩離開,心裏變得暖烘烘的,就連她時時表現的留戀舊情,對我心裏造成的刺痛似乎也可以忽視。
來日方長,我想過一段時日,我會重新得到她的全部注意力。
我與她冷戰。或者說,表現出冷戰的樣子。她耐不住了,打電話找我,說是有人自英國找來。
誰信她的鬼話?小丫頭想我去陪她,也不會找個好點的理由。不過小憩就是這點笨得可愛。
在愛人的眼睛裏,被他愛著人,任何一個缺點也有可愛之處。這個理論在我身上得到最好證明。
我興匆匆前去,可是真的有人在等我,我一下子頓住腳,如見鬼魅。
居然是舅舅,我決心要摒棄在記憶之外的人物。我望著他,驚駭莫名,張嘴第一句話便是:“你來幹什麼?你跟小憩說了些什麼?”
原來我暗裏已經認同了自己那荒謬的身世。原來我這樣害怕讓小憩知道我的身世。
我隻願意做那個讓小憩敬佩信服的雲庭哥哥,決不願意在小憩眼裏看到類似害怕或同情眼神。
可是舅舅說:“逃避事實是沒用的。命運給了你什麼,你就隻能承擔起這樣的命運。”
我怔在當場。
我何須逃避,我的身世,來自母親給予。生命來得那樣不易,而命運,命運不是我逃避可以解決。
那一刹那我仿佛認清一些事實。我聽到我的聲音冷靜的說:“好,我們找個地方詳談。”
我最後看一眼小憩,然後離去。我知道我這次離開,我的生命會有所不同。小憩……她秀美的麵容,關切的眼神,仿佛是看最後一眼,帶著一點對未知事物的茫然恐慌,我對她深深凝視。她那天的樣子,就此深刻的印在我的腦子裏。
曆久如新。
----[片段六:身世]-----------------------------
我與舅舅詳談,問清楚了許多細節。
舅舅告訴我,那間試驗室,非常神秘,是某個基地的組成部分。基地位於南美熱帶雨林裏杳無人煙的地方,深處地下數百米。
這個基地裏有不少試驗品,也就是實驗室利用基因培養法培養出的人類。
人類?真能算人類?
舅舅象看出我該刹那一閃而過的念頭。他冷冷的說:“在主持者眼裏,我們不過是試驗品。”
我掩住臉。
連克隆人也算不上。克隆人好歹還與“人”字沾個邊。
那麼我算什麼?那麼媽媽又算什麼?從來沒有那樣迷茫過。我們明明是一種生命,可是……我們能夠算做人?
那一刹那我覺得自己那樣卑微。我希望自己縮小如塵埃,或飛灰,總之越平凡微小越好,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腦子裏閃回:“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太震撼,我甚至有一刹那無法呼吸。
這樣的黑暗陰影跟了我許久。不過目前,且撥回鏡頭說正題。
舅舅說,優勝劣汰的殘酷過程一直在其間進行。母親、舅舅與小姨同樣通過許多次嚴酷測試,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凡一個人的心智發展到一定程度,必定不甘於忍受這種被完全控製的生活。於是母親她們三人暗暗的約好了,要設法逃出去。
終於一天,機會來臨。在某一天,基地發生重大事故,一直罩著基地的力場發生偏移。母親她們趁機出逃,出逃前,還破壞了基地內多處設施。
她們都帶有一些應急的武器裝備,可以應付基地裏派出的追兵。可是兵荒馬亂中他們失散了。
舅舅不清楚母親與小姨如何脫困,他足足在雨林中走了五天,其間經曆了種種危險,終於來到當地土人的一個村落,一口氣就這樣鬆懈,他暈了過去。
其它的情形不必多提。反正舅舅憑他的聰明機智,居然在人類社會有模有樣的活了下去。他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媽媽跟小姨。媽媽與他聯係上了,她讓一股暗流衝到一個種植咖啡種植場,正巧讓到那邊考察的父親救下,帶離了南美。
舅舅沒有趕去見母親。他對我說,隻要知道母親平安,他便安心。再說,那時母親有了我。
他要母親好好的生活,尋找小姨,他義不容辭。
舅舅一直沒有小姨的消息。
約略提一下,小姨跟母親她們分開時不過十五歲光景,真正是個天才少女。可是舅舅也擔心,正因為她太年輕,隻怕生存的機率,更加的低。
舅舅都幾乎要找得灰心的時候,某一天,在他們約定的特殊頻段裏,他突然收到一段信息,破譯出來,居然是小姨。
她在向他們求救,同時告訴他們,來幫她時,要做好準備,因為麵對的會是一整個訓練有素的秘密組織,而需要帶走的是一個即將臨產的孕婦,或是一個剛剛生產的女人外加一個小小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