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點點頭,繼續給趙匡胤布菜,趙匡胤聽到了小太監的話,立即放下手中的吃食,拿了玉斧,對王公公說:“讓張霽進來,我正等他呢。”
王公公急忙道:“皇上,張霽既然回來了,也不急於一時。您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這不剛剛給您做了‘大救駕’,正好吃上了,不吃不是浪費嗎?”
趙匡胤點點頭,又放下玉斧,對王公公說:“讓張霽進來,跟我一起吃吧。”
趙匡胤當了皇上,也還沒忘記節儉,平時吃飯就一個人吃,也不喊什麼人陪同。可是,今天王公公恰好叫來了花蕊夫人,花蕊夫人原是後蜀主孟昶的惠妃,孟昶投降大宋後,花蕊夫人為趙匡胤所得。花蕊夫人不僅美貌如花,其詩詞才情更是出眾,長於詞賦,趙匡胤對她寵愛有加。
張霽近前,看見花蕊夫人在場,立即低頭:“末將不知娘娘在此,唐突了。末將請罪!”
趙匡胤招招手,讓他走近了。王公公跟趙匡胤的確是久了,趙匡胤心裏想什麼,他一看便知。他立即端來一張凳子,讓張霽坐,張霽哪裏敢坐,他不僅不敢坐,還要退出門去。趙匡胤大聲道:“別文縐縐的,坐下一起吃‘大救駕’,你就是來救駕的,不要拘禮。快說說,你見到高懷德了麼?情況如何?”張霽看看花蕊夫人,欲言又止。趙匡胤道:“都是自己人,直說吧。”
到這時,張霽才知道宮裏對趙匡義接班的事已經公開化了,趙匡胤能讓花蕊夫人在側聽他彙報去找高懷德的事,說明花蕊夫人參與過討論。張霽說:“皇上,我見了高懷德,此人已經完全不可用了。”
趙匡胤歎了口氣,卻又不信,“高懷德乃我大將,如何這麼快就變得不可用?”
張霽道:“高懷德當年離京去安定,就抱著一個決心,不問朝政,不言軍事,他府上連一件兵器都沒有,別說是帶兵,就是家丁都沒有。這些年,他閉門不出,不與外界來往,尤其是不與官家來往……”
張霽沒有說完,趙匡胤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唉,都是我的不是,當年杯酒釋兵權,讓他們的事業和理想在盛年突然停止,導致今日我大宋無人能戰,國家無人能為棟梁!”
張霽聽趙匡胤這樣說,便實話實說道:“高懷德如今寬袍大袖,體態臃腫,已經了無當年英俊彪悍的戰將之態,恐怕他是連馬都不能騎了。”
“你是說,他根本就不能帶兵打仗了?”
“是的,根本不可能,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來。我看到的是一個完全沒有鬥誌的土財主。”高懷德的一個老家丁跟在張霽後麵,把張霽送到門口,看張霽真的要走,就遞給張霽一包銀兩。張霽一看,那銀子大概五十兩,他沒有接,心裏倒是有點兒同情起高懷德來: 高懷德啊高懷德,你本來也是個駙馬爺,是封侯拜相的王公貴胄,怎麼這會兒變得如此不堪而且小氣?我張霽好歹也是當今的禁軍都虞候,區區五十兩銀子,你這是打發誰呢?這不是小看了我,反倒是小看了你自己。
那家丁見張霽不要,就道:“張大人,這些銀兩是給您和各位路上打尖、吃飯用的,您收下,我也好安心。”
張霽拱拱手道:“這就不用了,請你家高大人多保重。”
說完,張霽一揮手,眾人上馬揚鞭而去。
內院,高懷德站在梯子上,看著張霽他們出了門,又等了一會兒,看張霽他們是真走遠了,他轉身快速地回到屋內,叫來一名家丁:“你速速進京,去報知晉王,就說皇上派人來找過我了。”那家丁問道:“要是晉王問我,皇上派人來找主人何事,我該如何回稟?”高懷德搖搖手道:“你隻消說一概不知。”高懷德從懷裏摸出一卷紙,裏麵空空如也,家丁看了納悶,這白紙有什麼用?高懷德道:“去時,隻要遞上這張手劄,晉王府上下自然會認得你。”那家丁點頭道:“小的知道了。遞上手劄,其他的我一概不說。一旦報晉王知曉,我立即回來。”高懷德道:“恐怕晉王不會讓你回來,會讓你在京城待些日子,而且可能就住在他家。如果真是這樣,你就安心住著,將來有你回來報信的機會。”那家丁點點頭。晉王府前,高懷德的家丁下馬,到王府門口拍門。王府裏出來一個門丁,高懷德的家丁遞上手劄,不一會兒,程德玄從裏麵跑出來,他牽過家丁的馬,帶著家丁來到側門,讓人撤了門檻,把家丁的馬牽了進去。一進門,程德玄迫不及待就問家丁:“你家主人讓你來,有何話說?”
家丁看看程德玄,心裏不知道該說不該說,他緩緩道:“我家主人讓我見了晉王,給晉王問個安,帶個話。”他的意思是,不見晉王不能說。
程德玄知道,高懷德派人來是重要的事,聯想到日前馬韶的預言,難道這個馬韶真的說準了?
家丁低著頭,一路跟著程德玄,兩個人沉默著,走過整個大院。天還冷著,但是下午的陽光卻是有點兒熱,程德玄後背都出汗了。他帶著家丁走到後院的馬房,那家丁心裏覺得奇怪起來,我是個家丁,但我代表的是高懷德將軍啊,怎麼讓我到馬房來?這是不是弄錯了?
兩人進了馬房,程德玄在後麵關上門,家丁眼前一暗,等他慢慢熟悉了環境,這才發現黑暗中坐著一個人。
程德玄輕聲說:“你不是要見晉王嗎?晉王就在眼前,還不下跪!”
家丁趨前一步,單腿跪地,眼睛卻盯著晉王看:“高懷德將軍府上馬弁高富鬆拜見晉王!”
趙光義伸手,托了一下高富鬆道:“免禮!”然後又跟程德玄吩咐道,“上茶!”程德玄知道,那意思是他要跟高富鬆單獨見見,他知趣地走開了。
“高富鬆,你家大人派你來有何事?”
“皇上派人來看過我家主人了。”
“可有其他話說?”
“沒有了。”
趙光義站起來,兜了兩圈,沉思著,然後他轉身對高富鬆道:“你一路上可安全?”
高富鬆知道,晉王問的不是他安不安全,而是他是否有泄漏行蹤的可能。他站起來認真地回複道:“小的一路小心,確信無人跟蹤。”他知道,要是他說不安全,晉王是不會讓他回去的。
趙光義果然接著吩咐道:“一會兒我會讓人給你些銀兩,派人把你送出城去。你速速回去,告訴你家主人,皇上不日西巡,而我會在京城留守。”
高富鬆施了一禮,道:“我一定盡快回去複命,讓我家主人做好迎駕準備。”
趙光義拍了一下手掌,程德玄聽了聲音進來,趙光義吩咐道:“到賬上領銀子,然後送高壯士出城。”
程德玄領著高富鬆一出門,馬房後麵的另一扇小門就被推開了,馬韶和石漢卿、史珪從裏麵走出來。石漢卿點上一支蠟燭,繞到趙光義的跟前,又到門口,側耳聽了聽,然後道:“晉王,時不我待,該動手了,否則,恐怕我們都沒有活路。”西巡路上。張霽心裏忐忑,皇上是不是老了?這麼大的事,一點兒布局都沒有,還是皇上特別自信?覺得天下就是他的,隻要他振臂一呼,誰都會響應,誰都會站在他一邊。
皇上離開京城那天就不順。大臣裏,呂端竟然哭了,起先呂端哭,大家隻是以為他舍不得皇上,沒承想呂端卻說:“皇上,您這一去,說不定臣就再也見不到您了!”這個呂端倒是個忠臣,隻是這次趙匡胤特地帶了三分之一的朝臣跟隨,並帶了一些死硬護著晉王的人上路,讓一部分忠於自己的人留守,呂端就是其中之一。他突然說這話,讓大家都震驚得很,趙匡胤很惱火,他覺得呂端實在是不懂人情世故。
他大笑三聲,對呂端說:“愛卿,隻不過是小別,又何必如此擔心?”
到了洛陽,趙匡胤祭奠太皇和太後的時候,他淚如雨下,然而這哭卻讓人有不好的預感,趙匡胤哭得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場合,竟然說出了:“父皇啊,母後啊,孩兒這次看你們,這輩子就再沒機會來了。”
張霽想,這話哪像是一個皇上說的。皇上打算一是把和晉王結成死黨的朝臣帶出來一網打盡,二是在洛陽巡查期間,以檢視禁軍為名,讓自己親近的禁軍一起來拱衛,同時調各路節度使前來朝見,和各路節度使達成默契。等完成這些部署,解決了晉王集團,然後再回京,如果解決不了,就動議遷都洛陽,讓晉王失去根基。
然而,到洛陽已經一個月,趙匡胤邀請的那些節度使卻都沒有來,石守信、高懷德、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人一個也沒有來。這些人真不來,張霽倒可以理解,張令鐸的女兒嫁給了趙匡胤的弟弟趙光美,不願意摻和皇上的事,其他人更多的是被剝奪軍權多年,就像高懷德早就沒了參與政治和軍事的誌向。但是李處耘、楚昭輔、王彥升沒來,這就讓張霽不理解了,這些人都是趙匡胤身邊的悍將,現在,趙匡胤直接招呼他們,他們竟然沒有一個趕來。
張霽被一種突然降臨的恐懼感壓得透不過氣來。這是一堵真實的牆,是趙光義已經安排好的牆。皇上不應該不知道,隻是皇上為什麼沒有動作?這個時候的皇上,完全可以直接誘捕晉王,擒賊先擒王,隻要拿下晉王,其他什麼都解決了。夜已經深了,洛陽的行宮不大,然而卻顯得寂寥空曠,趙匡胤摸著長劍,沉思著,王公公站在邊上。
身後的一張桌子上,張齊賢一個人在吃牛肉,一個宮女端著十盤等在邊上,他吃完一份,接著遞上一份。張齊賢一連吃了九盤,大殿裏,隻有張齊賢吃肉的聲音。趙匡胤看著張齊賢,王公公知道,趙匡胤等不得了,對張齊賢道:“張先生,不知您對皇上有何稟報?”
張齊賢搖搖頭,道:“我有什麼可以稟告的?是皇上有事想向我請教。”
王公公有點兒不高興了,正要發作,趙匡胤搖搖頭,阻止了他。趙匡胤道:“既然你能掐會算,那就請你算算,我有什麼事要請教你?”
張齊賢抹抹嘴,站起來,踱了兩步,道:“皇上在思考要不要回京,回去就出不來了,不回去,大臣又不願意跟來。”
趙匡胤舉起劍,對著一尊木偶,瞄來瞄去,似乎沒有聽。
張齊賢又道:“皇上,你要等的人是不會來了,你等來的不過是我這樣的謀士而已。”
趙匡胤手起劍落,木偶的人頭落地。
太監們紛紛驚叫,張齊賢卻不為所動,王公公皺著眉頭,對太監們叫道:“有什麼好叫喚的?都給我站直了!”
張齊賢抬高了嗓音道:“雖然你等來的隻是一個謀臣,然而一個謀臣卻要當十萬甲兵。”
王公公奸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我們皇上麾下十萬甲兵,鋪天蓋地,遮天蔽日,就是天兵天將來了,也不是對手。”
趙匡胤沒有阻止王公公,他覺得這個張齊賢太狂了。
這時,張霽走了進來,道:“皇上,末將有話要問張先生。”
趙匡胤點點頭,“有話你就問吧。”
張霽走到張齊賢身邊,直接問道:“請問先生,目下皇上手頭並無兵馬,當初跟著皇上打天下的那些老將們大多已經老了,而且手頭並無兵權,皇上招他們,他們也不敢來,請問這十萬兵馬從哪裏來?”張霽語氣咄咄逼人,他很焦急,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了。
張齊賢卻不慌不忙道:“皇上,臣有一計,可讓十萬雄兵馬上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