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麼說,韓琦心中卻不是滋味,十年前他在揚州任官時,王安石二十五歲,對他雖稱不上崇拜,卻也是畢恭畢敬。他欣賞王安石的才華,王安石也敬他文武並重,二人關係也算融洽,後來因著那件事,才翻了臉。但那事韓琦真真是冤枉的,不過是他韓家一個遠房侄兒強擄了個雅妓來,他也並未多管,怎料那女子性烈,受辱當晚就懸了梁,待他匆匆趕往現場,卻隻見王安石抱著屍首悲痛欲絕,當下便愣了。後來他才得知,那小姐正是王安石的相好,雖說不過是一個妓女,但終歸是自家子弟逼得人家自盡,也著實有些過意不去,於是隻得登門賠罪,並允諾立馬打發侄兒走。無奈王安石這脾氣,卻是如何也不領情,硬要一命償一命,真是荒唐!他韓家子弟竟會和此等卑賤之人等同?當下便拂袖離去。自那日起,王安石便是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韓琦聽多了好話,偏到了王安石這裏,處處吃癟,隻能暗暗叫屈。
王安石聽聞韓琦所言,心下怒火漸漸升起: 一條人命在他眼裏竟隻供玩樂?正欲反駁,卻見得韓琦一旁的歐陽修對他搖頭示意,隻得暗自忍著。
不料這韓琦卻是不依不饒,借著醉酒說起渾話來:“小老弟,你要是覺得可惜,我立馬賠你幾個新的,最近我倒是得了幾個遼、夏的小姐,真真別有一番風味,趕明兒我就給你送去。”此話說得極為不雅,一時眾人麵上皆有些訕訕,歐陽修隻得出來打圓場道:“韓樞相醉了。”
可那廂韓琦卻不領情,想到他今日官拜樞密使,誰人不對他客客氣氣,隻有王安石還是這般陰陽怪氣,擺明了不給他麵子,當下便怒了,晃晃悠悠站起來指著王安石道:“你這茅坑裏的石頭,別給臉不要臉了,別人知道你這愣頭青的脾氣,我可不吃你這一套。堂堂男兒,卻把個破落戶掛在心上十餘年,簡直可笑!”
話音未落,卻是迎麵一碗冷冽的溪水,韓琦登時酒醒了一半,也顧不得滿臉狼狽,猛地幾步衝上前,用力抓住王安石的領子,怒喝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那廂樂聲戛然而止,眾樂工舞姬忙不迭急急退下,生怕招來是非。
韓琦畢竟曾是武將,人高馬大,王安石頓時被緊緊勒住,雙腳微微離地,但他卻絲毫不懼,把手中酒碗往地上重重一砸,抬頭恨恨逼視韓琦,卻是懶得和他廢話一句,隻這樣直直瞪著。
這時眾人陸續從震撼中驚醒,卻是無一人敢上前相勸,而曾鞏更是急得滿臉通紅,忙望向歐陽修,卻見歐陽修也隻是無奈搖搖頭。
王安石這番舉動更是激怒了韓琦,僵持片刻,他狠狠用力將王安石摔進溪裏,指著他怒極反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給老子記住!”便拂袖離去。
事已至此,眾人也隻得紛紛告退,一時間隻剩下曾鞏、司馬光、歐陽修三人。見眾人離去,曾鞏忙將橫襴往腰間紮起,脫了靴子,和司馬光一道蹚水過去將王安石扶起。拖至岸上,三人皆已力盡,跌坐在地上,這時王安石想起剛才韓琦狼狽的樣子,忽地哈哈大笑起來,其餘三人皆是大吃一驚。歐陽修見他竟無一絲悔意,也不禁有些氣惱,轉身憤憤離去,曾鞏見此狀,無奈搖了搖頭,便追著恩師離去。
這下山間隻剩下王安石和司馬光,他二人雖在政見上有所不同,私下裏卻是惺惺相惜感情甚好。這時,王安石笑著笑著,卻是突然嚎啕起來,司馬光不知那些個舊事,也不便多問,隻得默默陪著,半晌過後,兩人才一道回府去。
所幸事後韓琦並未和他較真,他將不追究此次經曆當作是對王安石最後的仁慈。就算還清了吧,韓琦這樣想著,此後,若是你我站在對立麵上,我必將不會對你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