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家不必擔憂,我自有打算,此地距離常州也不遠了,再趕個幾天就會到了,之後幾天我們盡量省些口糧出來,足以熬到任上。士大夫應以天下為己憂,又怎能見死不救,安國,隨我前去。”
見王安石這樣說,吳氏也不便再勸,隻得在原地候著。
剛去不多久,王安石、王安國兩兄弟便領著眾難民前來,命侍者捧出些炊餅,一一分了,又賜了一小袋米,眾人皆伏在地上連連謝恩。
此時卻見那患重病的中年男子,卻是騰地站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把銀刀,直直向王安石麵上刺去,而伏在地上的人也紛紛站起來向著人群撲去。見狀,王安石大驚,忙側身一閃,尖刀劃破了袖子,臂上還是被割了一刀,當即鮮血迸出。大家都慌了,吳氏也顧不得什麼禮教,忙探出身來,欲下車扶他,怎料卻是被王安石狠狠喝住。
“王貴,護送女眷們先走!”王安石高聲疾呼。王貴聞言,卻是躊躇不決,王安石隻得又厲聲喝道:“還在這裏愣著作甚,快走!”王貴隻得下令眾人調轉車頭急速逃開,隻留下些會武功的家仆。
邊道上,一溜五輛馬車正在飛奔,因為順序調轉,王雱所乘的馬車便落在了最後,此時,車內忽地飛出一道白影,重重跌在地上,正是書童汀時。
“汀時,你瘋了!”王雱急急吼道。
“老爺是我恩人,我不能看著他出事。”在地上順勢滾了幾圈之後,顧不得疼痛,汀時匆匆丟下一句,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那個刺青,這是汀時此時腦海中唯一的念頭,他雖懂些功夫,終究還不過是一個孩童,這麼貿然跑回去,雖說是救老爺,實則杯水車薪。但就在剛才轉彎之時,那個刺青突然掠過他的眼前,他如中雷擊,是他!姐姐出事的那個夜晚,在肇事者被韓琦追著打的混亂之中,在王安石抱著姐姐慟哭之時,那個角落裏匆匆而去的他,頸後也有這樣的刺青。到底姐姐的死是意外還是陰謀,這個問題縈繞在汀時心中太久,這麼多年他都說不出口,此刻仿佛真相就在眼前了,他於是顧不得那麼多,毅然決然跳車往身後奔去。
另一廂,馬車一路不停飛奔而去,道窄難行,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隻顧逃命。馬嘴邊已經漸漸吐出些白沫,車夫手中的鞭子還在一刻也不停地朝馬背上狠狠抽去。
馬車內的吳氏,此時焦急萬分,身後夫君還不知生死如何,兩個女兒又被嚇得不輕,此刻緊緊鑽進她懷裏,小小的身子抖成篩子似的,身上的冷汗把衣衫浸濕,沾在背上,臉上淚痕還未幹,卻又止不住哭了起來,喊著“娘娘,我怕”。
跑了半晌,行至一崎嶇山道,一側是垂直而上的高聳石壁,一側則是深邃懸崖,險峻異常。車夫隻得緊靠內側,稍稍降低馬速而行。許是先前以那種極限速度跑得久了,突然減速,前方一匹馬便雙蹄一軟,直直跪倒在地,身後拖著的車廂也被它帶著猛地一晃,竟生生拉著跪在地上的馬翻下崖去。見此變故,眾人皆大驚,吳氏忙一把掀起車簾欲探情況,隻見前方王貴跌跌撞撞跑來,“啪”的一聲,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嚎啕道:“夫人……小少爺的馬車,掉……掉下去了!”
吳氏聞言,猶如五雷轟頂,當即昏厥過去。一對女兒見狀,高聲痛哭起來,而王安國的夫人聽聞此噩耗,突然“啊”的失聲尖叫,瘋了似的跳下車撲到崖邊,三四個侍女忙緊緊拉住她。此時夫人一個瘋一個昏,管家王貴又是癱在地上哭喊不起,眾人見這般情景,都慌了神,一時間,哭聲、叫聲四起,場麵一片混亂。這時王雱剛從後方匆匆跑來,臉上還在落淚,卻能看得出是在拚命隱忍,嘴唇都被咬出血來,但他知道,現在這裏隻能靠他了。
“王伯,別……別哭了,先把娘親救醒再說。”王雱定了定神,抽泣著說道。
王貴聞言,忙止了哭,心想: 我這老糊塗,真是昏了頭了。便立即開始指揮調度起來,眾人才又恢複了秩序。
那廂王安石、王安國一眾人等經過一番血戰,總算逼退了賊人,卻是傷亡慘重,過了好一會兒才一瘸一拐地追上隊伍。怎料還未來得及喘氣,二人便聽得兒子的死訊,當即崩潰,跌坐在地上。王安石眼前浮現起小兒子生前種種,心像是被刀紮一般,又想及他如今跌下深淵,屍首也難以尋到,更是痛心不已,絕望地吼出一聲哀嚎,不停捶著地。地上的碎石紮進他手中,不多會兒便血肉模糊,但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他此刻心中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