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在聽到司馬光的回答之前早已想好,不管怎麼樣,他都隻會按照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實話。其實站在他的立場上,他有更好的選擇,他可以選擇一個更為穩妥的態度保障自己現有的優勢,畢竟現如今,韓琦辭職,首相之位空缺,聖上對自己的好感日增,他是離權力中心最近之人了。這幾個月來那麼多次談話,神交多日,他早已明白聖上最宏大的夢想,同時也清楚他內心的顧慮和恐懼。但他不想順應著聖上的心意,選一個最容易獲利的安全之法,說出一個既能變通又不至於太過激進的處置方法,他不想。
他素來不是貪戀權貴之人,一直以來都隻為做點實事。他知道自己是一個固執的人,所以在早年走了些不必要的彎路,執守地方造成與朝廷中心脫節,形單影隻卻不自量力,興修水利的失敗,那些無辜逝去的生命,深深打擊了他,也一刻不停地提醒著他,一定要擁有權力,才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但對於權力,他素來坦蕩,他不會處心積慮地獲取,他會幹幹淨淨,讓聖上甘心把權力交到他手上。所以數年來,他不停在腦海中構思這場不得不來的改革,他不停地思考、完善、修改,直到今日,他終於有了一個藍圖,一個對自己理想的描繪。他此刻不僅離權力隻差一步,離他畢生的理想也隻差一步了,兩相權衡,他毅然選擇遵照自己的內心,“我支持許遵,阿雲不該死。”
說完他便抬眸直視聖上,眼中有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力量,他誌在必得,他相信聖上心中也是這樣想的。但是聖上看著他,卻陷入了沉默,這種沉默令所有人不安,所以司馬光當即說道:“按照大宋刑統,阿雲必須死,這是延續數朝的條例,現下推翻了它,你是何居心!”
“七月朝廷曾簽發了一道詔令,‘謀殺已傷,按問欲舉,自首,從謀殺減二等論’,難道祖宗之法重要,當今聖上的法詔就可以置若罔聞了嗎?”王安石立馬反擊。
神宗聞言,眉頭不禁一皺,一道犀利的目光便向司馬光射去,一個心懷抱負的在位者,不管心中有多少恐懼,都比不上別人對自己皇權的質疑,這是曆代皇帝的逆鱗,從來不可忤逆。司馬光深知這一點,忙跪下身去,大呼“微臣不敢”。聖上的沉默讓司馬光第一次感到害怕,這是一種將要被取代的恐懼。和先前不同,他感到自己不再和王安石,王安石的勝算比他大得多。看來還是小看了這個小皇帝的膽子,他甚至後悔當時拒絕任命了。
這算是王安石和司馬光第一次正麵的對峙,其實自從王安石此次回京,他便知道司馬光和他的關係反不如從前了,這種感覺微妙不可言說,但彼此心知肚明,往日的情還在,此刻卻劍拔弩張。神宗赦了司馬光起來,如鷹般的目光在二人臉上逡巡,其實剛才他差一點便脫口而出了,王安石那個堅定的目光,他的話,都像一把熱火,瞬間燃起了他的熊熊決心,但他還是要謹慎,所以他強壓下心中的欲望,決定選官再議。
司馬光回去之後,在一個夜深人靜之時,偷偷進入韓府,書房的燈光徹夜透亮,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司馬光卻成了唯一知道韓琦辭官離京原因的人,同時,韓琦身邊的李之昂成了司馬光的幕僚。而王安石也未曾閑著,呂惠卿等人多日進出王府,顯得尤為忙碌,整個東京彌漫著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感,所有人都在等一個審判結果,對阿雲的審判,對司馬光、王安石的審判,對新舊勢力的審判,對大宋朝未來走向的審判。
幾日後,聖上表態,“宜如安石所議便”,隨後不管司馬光等人如何阻撓,阿雲流放邊地,終究逃過一死。九月,韓琦以相使身份出判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