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宮門風波
熙寧元年(1068)十一月,天象異常,早前多地地震,現下雖已是嚴冬時刻,愣是沒有一片雪下下來,夜深了,氣溫越發得低,竟比往年還要冷上幾分。
宣德門早已下了鑰,隻剩下稀稀拉拉幾個侍衛守著,當值的侍衛長卻沒了蹤影。不遠處的角樓上,還依稀看得火光點點,這時走進來一個人,嘴裏罵罵咧咧地嘟囔一句:“呀呀呸的!這鬼天氣真是冷得緊!”站哨的侍衛方才還閉著眼睛偷打著瞌睡,這時忙把眼睛睜開,回頭一看,原是今晚當值的長官刑貴,估摸著外頭太冷,是想要在這裏匿著躲懶,忙轉過身去,裝作沒有看見,筆挺挺站著。
從角樓上望去,街道上早已沒了行人,就連平日裏最熱鬧的勾欄,也早早地關了門,天氣太冷,沒有人願意出來,整個東京,都匿在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這時遠處走來一人,披著墨色的氅子,一頂厚重的毛氈帽把臉團團圍住,行色匆匆。行至宣德門口,不出意外,便被攔下,來者熟門熟路,忙把那帽子摘下,露出一張臉,本就生的黑,此時更是凍得通紅,這是時任翰林學士的王安石。
“打擾了!”王安石隨口一說,便直直朝左側的掖門走去,不想卻被攔下,臉上不免露出一絲詫異。正欲開口,便被嗬斥道:“來者何人?竟敢私闖宮門,好大的膽子!”隨即便有兩柄長矛架在他的頸上,冰冷的刀片透過領口的毛觸到他的肌膚上,冷得他不免一哆嗦。見此陣仗,王安石不免疑惑,心想莫非今日,聖上是忘記交代了?忙朝左側的掖門望去,也沒有引路的公公候著,心下更是奇怪。
此時守宮門的侍衛可容不得他再多想,私闖宮門是死罪,事關重大,可不是他們能夠擔待的,忙死死將王安石架住,等待上頭的發落。那廂角樓上的邢貴剛有些睡著,便被來人急急叫醒,正欲大罵,一聽有人私闖宮門,瞬間清醒過來,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跑下角樓去。待他氣喘籲籲跑至宣德門外,便看見來人早已被製服,此時正被擒在地上跪著。他一看情況已經得到控製,心便漸漸放鬆,剛才美夢被擾的火氣躥上來,便要發作,又見來者氣度不凡,衣著也不似平民人家,身犯重罪,神情卻沒有一絲慌亂,心中也一時沒了底,隻得直直將王安石瞪著,暗自揣度此事是否要通報。
“敢問先生是什麼人?可有通行的憑證?”邢貴一時摸不準來人的身份,隻得小心翼翼問道。
王安石聞言,真真是為難,聖上交代過,每次的密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誰知今日出了這種變故,話跑到舌尖,卻隻得狠狠咽下。
邢貴見王安石這般沉默不語,一顆懸著的心便漸漸放下,看來並不是什麼大人物,腳步便輕狂了起來,三兩步走到王安石麵前,用兩根指頭捏著他的下巴抬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可知,私闖宮門是死罪?”
王安石見狀,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又不能多說什麼,隻得緊閉嘴巴默默跪著,心裏暗暗祈禱著聖上能快點遣人過來。邢貴見狀,心下更加猖狂起來,原是來找死的,他正愁著這大冷天的漫漫長夜難以熬過去,現下來了樂子,自然要好生折磨一番再去通報。既然這麼想定,邢貴也不急,竟叫了後頭一個小兵弓身趴在地上,他坐在上頭,一把搶過王安石手中的毛氈帽子自己帶上,左右正了正,甚是得意。
王安石見邢貴頗有一種看戲的姿態,自知此事還沒完,隻得跪著,深夜裏的地像千年寒冰,冷氣從他的膝蓋一絲絲地鑽進他的身體。他的帽子被搶走,僅係著薄薄的頭巾,風從頭頂刮過,猶如一盆帶著冰渣子的水澆下來,凍得他瑟瑟發抖。他見掖門那兒依舊沒什麼動靜,心中更是涼了一大截,看來這夜他是躲不過了。
自從他服完母喪回京以來,得幸於聖上的賞識,他一番改革的構想方有一絲實現的希望。四月起第一次覲見至今,每十日的密會,讓他和神宗更加心神相通,他心中甚至已經出現了一幅未來的藍圖,這讓他敢於麵對任何險阻。當然,抵製從他回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已經開始了。他服喪的三年裏,在先帝一朝,韓琦、司馬光的勢力日益強盛,此次回京,韓琦雖已辭相,但他的勢力還在東京盤根錯節。早前的好友司馬光,卻不肯讓好不容易得到的權力失了去,越發強勢起來,就二人今日在朝廷上的地位,可謂針鋒相對,兩人愈行愈遠,漸漸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二人的宅子雖是隔壁,卻早已沒了多年前的和睦,宅牆深鎖,別說兩家人之間沒了走動,就連宅子內的下人們外出置辦些東西也是分道揚鑣,甚至頗有些敵對的意思。王安石對司馬光的態度倒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無奈後院裏的婆子們嘴碎,最愛幹些挑撥離間的事情。漸漸地,這兩家的下人們之間,倒是多了些針鋒相對的意思,致使坊間甚至還生出些不和的言說,傳到兩家大人耳中,按王安石的性子,自是不屑多管,可到了司馬光那兒,卻是硬生生憋出一肚子悶氣,更暗暗與王安石生出些嫌隙來。加之朝堂上神宗對王安石的日益倚重,使得司馬光對王安石越發有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