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自是知道王菀之和汀時之間的過往,當下見她一味沉默,便知汀時此刻不宜出現,忙對清水哄道:“清水乖,汀時哥哥在老爺那邊,也吃這年餺飥呢。清水不是喜歡吃嗎,那就多吃點。來,坐到雲娘這邊來。”
無奈清水隻是一味打鬧,嘴裏喊著叫著要汀時哥哥來,吳姨訓斥她,她便小嘴一扁哭鬧起來,眾人忙又來哄她,誰料她人小敏捷,趁著雲娘要來抱她的空檔,一溜煙鑽下榻去就往前院跑。
汀時自小便是王雱的伴讀,但王雱一年前離京上任,卻硬是把他留了下來。當然這其中有撮合他和妹妹的意思,更多的是對父親的擔憂,他深知此次父親回京並不簡單,他早已敏感地察覺這東京城早就暗流湧動,將要變天了。作為兒子,他最是知道父親的性子,父親不屑於官場權力之爭,但別人不會放過他,那些在官場中摸爬滾打許久的老狐狸們,會用最肮髒齷齪的手法打壓掃蕩一切危害他們地位的人,父親固執坦蕩,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雖說這幾年得益於呂惠卿跟在父親身邊,多次提醒父親讓父親躲過很多陷害,但他對呂惠卿,卻如何都信任不起來。呂惠卿的精明和聰慧,看在父親眼裏,是他想要幹大事業最得力的助手,但讓王雱感到害怕。他無法忽視呂惠卿在說起改革變法時目光炯炯的背後汩汩湧出的野心和欲望,無法忽視他一次次敏銳察覺到陰謀背後的精明,更是無法忽視他一次次勸父親一定要招納賢士的做法。父親從不愛結黨,但近年來,不管是主動被動,父親身邊的人還是一個個多了起來,王雱雖內心認可這種做法,也為這種形勢感到欣喜,畢竟早年興修水利的失敗,讓他深刻明白,在宋朝龐大的官僚係統之下,單靠自己的力量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但他看著父親對呂惠卿日益增加的信任,卻由衷地感到不安,他不知道呂惠卿身上這種對於政治手段的敏感和對於權力的野心,最終會不會變成他無法控製的反骨,在一定的當口掉轉車頭,與父親對立。
他曾與父親多次探討此人,知道父親並未對呂惠卿言聽計從,隻是現下父親正是用人之際,對一個人能力的需要暫時大過對他人品的考量,畢竟他們所要對抗的,是根深蒂固的舊形勢舊法度,是多少年屹立不倒的官僚係統,這使得他們不得不迅速招納賢士組成一支精銳的隊伍。王安石眼下需要的是戰友,卻並非朋友,戰友和朋友的區別就在於,隻要立場相同,利益相同,他們便可以一致對外。王雱知道父親並非愚鈍之人,不會輕易被小人遮蔽雙眼,但他依舊不放心,所以他把汀時留了下來。他知道汀時對父親的忠誠,也明白父親對待汀時的不同,隻希望自己不在父親身邊的幾年裏,不要有太大的變故發生。
此時的汀時,早已成了王安石的貼身侍從,但因為身份的不同,終歸不是一般下人,現在正和王安石與吳娘一起在前院用早膳。三人的飯桌上,氣氛總是沉默,吳娘雖不苛待他,對他卻很平淡,相比之下,王安石對他是上心的。也許一直懷抱著對他姐姐的愧疚,他對汀時的教育和王雱如出一轍,隻是汀時自幼便對武術有著不一樣的熱衷,他體格瘦弱本沒有習武的天賦,但他從七歲至今,不論風雨,愣是沒有一天落下練功,終歸因為勤奮小有所成。
“雱兒來信了,說是龐娘年前誕下了個男孩兒,現在已經滿月了。”王安石忍受不了這種沉默,開口說道。
“是嗎?這真是件喜事,可惜我不在他身邊,不然真該和他好好慶祝一下。”汀時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他和王雱,兄弟情深。
“是啊,汀時,你倆自小一起長大,如今你也該成家了。你現在可有心儀的姑娘?我一定為你作主!”王安石真切地問道。
汀時聽聞此言,心下一跳,他知道老爺對他真心實意,對女兒更是慈愛非常,自己雖是那樣的身份,但老爺絕非封建之人,如果他說了,會不會得到老爺的支持?他知道王菀之也是喜歡自己的,但總是礙於種種不可多說,那他作為男人,本該勇敢些。
於是他鼓足勇氣,突然起身跪下,兩手相叉,朝著老爺夫人便行了大禮,“我心中確實有心儀的女子,還望老爺夫人成全。”
這一舉動看在吳娘眼裏,卻是心驚肉跳,她是菀之的母親,自己女兒的心思,她非常清楚。她不是不喜歡汀時,甚至她願意待他如王雱一般,尋一門和王府門當戶對的婚事,讓他以少爺的規格娶親,但菀之不行。她還記得那個雨夜,那個早夭的大女兒,汀時雖無辜,但她作為母親,也有著自己的愧疚和心結,誰都可以,菀之不行,所以她趕在汀時說出那個名字之前,便急急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