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時,現在家裏就剩下你和菀之,你倆從小感情就要好,前幾日我還和菀之說起她的婚事,她愣是說要等你成親了再說。菀之年紀也不小了,還是這般胡鬧,我也拿她沒辦法。這下好了,你有了心儀的女子,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等忙完了你的事,菀之也該出嫁了。老爺,這幾月我倒是收到不少帖子,等著這陣子過去,我們再好好為女兒挑挑。”
王安石並非薄情之人,對子女平日裏也甚是關懷,但心中裝的更多的自然是天下大事,對後院的兒女私情卻是一概不知,聽夫人如此說,隻覺得十分在理。加之今日是正旦,難得能從數月的忙碌和愈發緊張的形勢中抽身出來,有閑心坐下來同家人吃飯。多日裏對家人的忽視讓他頗有欠疚感,在這個話題上不免又多了一些熱心。現下聽吳娘這麼說,便來了興致,忙答應下來,又轉身過去急急想要追問汀時看上了哪家姑娘。汀時此時跪在地上,心卻涼了一半,剛才,就差一點點,菀之的名字就要脫口而出了,但吳娘一番話,她有意無意的打斷,都如一盆冷水,將他的衝動瞬間澆滅。
他自小便是敏感之人,王家眾人對他也皆是真心,但終究是寄人籬下,而吳娘或多或少,和她姐姐畢竟也是站在敵對的立場,始終對他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冷淡和距離。他深切知道,他和菀之兩人之間最大的阻礙,便是這份母女親情了。他愛菀之,但絕不會讓她為難,所以在吳娘開口的那一瞬,他便放棄了自私的念頭,隻是老爺突發的熱心和追問讓他一時間想不出其他搪塞的借口,隻得無言跪著,拚命想著能夠轉移話題的借口。
“汀時哥哥,汀時哥哥……”清水的呼喊成了此時他的救命稻草,一下子把他從局促尷尬中解救出來。他鬆了一口氣,一抬頭,便看到清水如同一隻敏捷的小兔撲進他懷裏,他忙接住她,同時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清水自小就是他的小尾巴,他也把她看作親妹妹,雖說現在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對於她對自己這些分外親昵的舉動,他也沒多想,隻是看在別人眼裏,卻未必如此。
“清水,過來姨這裏。男女有別,你是小姑娘了,不能再和汀時哥哥那麼樣鬧,你是有教養的小姐,得懂些規矩不是。”吳娘嘴裏這麼說,語氣中卻並未真正動怒,她對清水,最為憐愛。當初將妹妹嫁給吳令,是她作的主,誰曾想吳令早逝,留下妹妹和肚子裏的清水,她自是愧疚非常。所幸清水在眾人寵愛中長大,倒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平日裏活潑胡鬧些,她便也隨她去。
清水聞言,也不從汀時懷裏起來,隻是仰起小臉撒嬌道:“姨,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想你們了,想著今天正旦一定過來請個安,而且,我今天吃到好好吃的年餺飥,我想讓汀時哥哥去我那裏一起吃。”說著便站起來,有模有樣地福身唱喏,逗得王安石和吳娘直笑,然後趁著氣氛融洽,拽著汀時就往院外跑,汀時本就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便順勢和清水一起走了。
王安石經她一逗弄,心情也大好,想到她這古靈精怪的樣子,便和吳娘打趣道:“這樣的小女子,真不知道以後誰能製住她。”吳娘聞言,隻是舀了一勺年餺飥送進嘴裏細細嚼著,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看她對汀時,倒是上心。”
吳娘一句話,王安石不免若有所思。這時管家王貴急急走來,手上拎著一個紅木漆盒,問安後便將餐盒呈給王安石,同時捧了一封請帖,說是隔壁府上送來的。
原本正旦期間串門走訪,互贈些年菜最是平常,依著司馬光和王安石的交情,往年這個時候兩府之間的走動甚是密切,但畢竟今非昔比。兩月之前那次變故,雖沒有證據指向司馬光,但他卻有著最大的嫌疑,王安石雖然不想承認,但也無法一直自欺欺人。加上呂惠卿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比他更加理智清醒,平日裏在他耳邊分析了不少也提示了不少。這幾月來,兩府內的忙碌王安石看在眼裏,他心下明白這是兩方人馬在做著最後的準備,大戰即將來臨,隻是不知何時何地會打響第一炮。
這個時候,司馬光送來這封請帖是何用意,王安石暫時摸不透,是試探?是發難?還是說,這是友情的訣別?去還是不去,王安石需要仔細考慮一下。
為難思慮之時,呂惠卿走進屋來,見桌上還擺著碗,知是大家還在用膳,忙止了步,說了聲“叨擾了!”這幾月,他成了王府的常客,進出王府,猶如自家那般自在。吳娘見他來,知道他倆又要說些正事,她一個婦道人家不宜久留,便福了個身告退。走出正廳,她便聽到後院傳來陣陣笑聲,她回憶起剛才汀時跪在地上驚險的一幕,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又想起清水對汀時不同尋常的親昵,心下有了考量,便側身對邊上的侍女道:“一會兒去廂房請吳姨過來,就說我有事要和她商量。”
熬過了最忙碌的早膳,王府上下漸漸清靜下來,但那兩間門窗緊閉的房間,卻久久沒有打開門來,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府內府外,早已暗流湧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