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無兩全,宮門的那次陷害,司馬光雖然得知了自己背後有曹後的支持,但畢竟最後是皇上保了王安石,這就說明了皇上和王安石的關係,比他們想象的要緊密得多,而皇上對待改革的看法,勢必就是傾向王安石的。這樣下去,不僅自己這邊所有人的利益會受到傷害,甚至地位也會被威脅,所以王安石和他,終究隻會走向對立的兩端。近幾個月來王安石府內來來往往的人群他都看在眼裏,他自己府上,也是如此。他知道,這是兩方人馬在做著最後的準備,大戰即將拉開帷幕,雖說他萬般不願,也隻能如此。但他這邊的人物個個都是狠角色,若是真鬥起來,形勢將不再是他所能掌控的,那麼王安石所代表的南人新秀,勢單力薄,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他發自私心請王安石過來,希望能作最後一次的說服。
王安石聽聞司馬光這聲似嗔似怒的抱怨,心緒複雜,他已經四十多歲,混跡官場二十載,早已看慣了虛假客套,但他無法忽視司馬光話語中那抹真心,這令他想起他倆今日的處境,更是不勝悲傷,隻得回話道:“是啊,這段時間我們都太忙了。”
忙,一個字,道盡千言萬語。司馬光聞言,也不免有一絲尷尬,隻得訕訕而笑,請王安石入座。可畢竟他二人之間,是今非昔比了,屋內氛圍也實在是僵硬。茶碗中的湯水已經添了兩回,兩人也隻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誰都沒有把話往正題上繞。這時傳來一陣少女的笑聲,如此爽朗,如此恣意,在這種異樣的沉默中顯得格外好聽。尋聲望去,卻見得屋外庭院,一牆之隔,一隻彩毽忽上忽下,那是王安石的後院,想來是幾個小家夥在嬉鬧,王安石眼下掠過一絲溫柔,連帶著司馬光也陷入追憶一般。
“雱兒現下也已經二十四五了吧?”司馬光開口問道,他對王雱,也是發自肺腑的疼愛。司馬光兩個孩子早夭,他早年便將疼愛全部傾注在王雱身上,即使後麵由兄長那兒過繼了司馬康來,這份疼愛都沒有消失。
王安石知道他對兒子的真心,態度也不免緩和,說道:“是啊,前幾日雱兒修書來,說是龐娘誕下麟兒,曾經那樣小小的孩兒,現如今竟也為人父了。”
司馬光聞言,也是不勝欣喜,忙解下腰間的玉佩遞與王安石,硬說要作為賀禮,打趣般問道:“雱兒信上可曾問起我?”
王安石一聽,心下不免有所慌亂。雱兒早慧,早已知道父親和司馬光之間的糾結,雖對司馬光如親叔伯般敬重,終是站在自家父親這邊,甚至早早便告誡父親,若是發生變故,切莫讓私情壞了大局。先前一場風波,讓身在旌德的王雱得知後不免對司馬光生了戒心,此次來信,更是叮囑父親要多加留意,卻是沒有一句對他的關懷問候。自己兒子的疏遠讓王安石此刻麵對司馬光的熱絡,不免感到一絲羞愧,連帶著握在手中的玉佩都越發冰冷起來,隻得垂眸喝了一口茶,應付道:“自是有的,左右不過是些尋常問候罷了。”
司馬光見王安石當下的局促,心下已是了然,但也沒有動怒,隻是更加覺得有一種時過境遷的悲愴,不免歎息道:“還記得雱兒從小便經常說,以後要和我們共立朝堂,共商國策,說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三個人在一起,肯定沒有我們幹不成的事,沒想到這一天竟來得這麼快。”
“是啊,一年前雱兒中舉,上任旌德,不出幾年,也會回京。眼下聖上正是用人之際,他那樣的年紀,自是能有一番作為的。”王安石答道。
“你呢?你這樣的年紀,就不想有所作為嗎?”司馬光試探道。
王安石沉默了一會,堅定答道:“自是想的,無關乎年紀,無關乎權力,隻關乎天下蒼生,我的確想幹一番大事業,從以前到現在,從未改過。”半晌又說,“我的理想,你不是最清楚嗎?”
司馬光聽至此,不勝唏噓。他的確是最明白王安石理想的人,那時候他們把酒言歡,嘴裏念著說著,都是自己的大誌向,隻是現實會一步步把大多數的理想打磨,打磨成一個最中庸的狀態,最後漸漸失去最原始的意義,變得畏手畏腳,瞻前顧後。司馬光不幸成了這類夢想的犧牲者,這讓他在心懷天下的同時,有了更多的思慮和考量。
“一定要改革嗎?”司馬光問道,話題終於到了正題上。
“不得不改!”王安石想也不想地回答。
“一定要那樣改嗎?”司馬光沉默半晌,又艱難地問道。
“要!若不徹底,就不會有真正的改革。”王安石一如既往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