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今還記得那天的場景,美麗的姐姐站在他的麵前,向他伸出手,身後的陽光溫柔地灑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她小巧的鼻尖輕輕一抬,一雙眼中便盈出了笑意。她輕啟朱唇,清麗的嗓音夾帶著發髻綴著珠翠的叮當作響,對他說道:“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弟弟?”
他望著那雙伸過來的手,仿佛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他看著女子背後耀眼的陽光,如天國一般溫暖,暖得足以融化他這麼多年來受過的一切苦痛,所以他急忙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疊在女子手上。許是那天的陽光太刺眼,又或者是他被突如其來的喜悅衝得失了方向,這時隻需他稍稍一抬頭,他就會留意到女子眼中不可掩飾的厭惡和狡黠,但他卻沒有,就這樣,他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個月,做夢般的一個月。
一個月後的晚上,當姐姐對他說:“你不能留在我們身邊了,因為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幫我們完成,你會願意的吧?”他才如夢初醒,一瞬間,背叛、失望、不甘瘋狂朝他湧來。
他急忙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姐姐隻是將他擁入懷裏,心疼地說道:“因為你是我弟弟,因為我們流著一樣的血,因為上天選擇了你。”
李之昂這才知道,姐姐出生時,天象異常,父親特意求得大巫來占過一卦,大巫隻留下八個字:“人中之鳳,禍起南王。”便不再多說,毅然離去。這對梁府來說,可謂喜憂參半。梁府雖是貴族,終是漢人,在西夏也算是邊緣人物。李元昊英勇善戰,西夏和宋朝之間戰事不斷,對於這些在西夏的漢人來說,立場終歸是曖昧的,隻得戰戰兢兢獨善其身罷了。如今出了人中之鳳的預言,自然是好事,但需得將後半句的禍端止住。所以在這十多年間,梁家上下都在不停地找一些能人異士,占卜、算卦,終於將目標縮小,“南王”直指南邊的王安石,至於如何將這一禍端除去,卻又有一番講究,直到李之昂的出現,一切都有了眉目。月前被請上門的高道更是直言李之昂就是除去王安石的關鍵,所以這才有了這一個月來的姐弟情深。但此時的李之昂,畢竟還隻是個孩子,不清楚這高門大院中的陰謀詭計,雖然心中有不甘,但終究在姐姐的柔情攻勢下煙消雲散。
就這樣,九歲的他,在姐姐親自依著西夏風俗為他頸後刺了字後,孑然一身,孤獨上路,去往那個他無比陌生又毫無倚仗的國家。這麼多年,他奮力拚搏,機關算盡,才混得如今這樣的地位。對於王安石,他是有殺機的,但他不是生來就心狠手辣,若是就因為一句毫無根據的話,就讓他去殺一個既沒有私怨又沒做壞事的人,他做不到。所以他私心想著,若王安石沒有直接危害到西夏,自然不會和他姐姐有所關聯。可眼下王安石一步步走向權力的頂峰,新法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姐姐如今已經如願當上了西夏的太後,權傾朝野,更是容不得有一絲威脅的存在,早前更是派人遞消息過來,讓李之昂速速動手。
此時麵對王安石的意氣風發,李之昂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一方麵,他急切想要完成姐姐的任務回到西夏,像哥哥梁乙埋一樣,坐著萬人之上的位置;另一方麵,這麼多年的摸爬滾打,讓他見慣了算計。他內心其實還裝著對梁家眾人的懷疑,他明白自己很有可能被利用了,但最終對權力的渴望戰勝了他內心的善良。王安石,確實是不得不除了,他緊緊握著袖袋中那枚梁家的勳章,一抬眼,滿是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