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這天下,莫不是要反了!”太皇太後抬眸,雙眼一橫,將這信重重拍在桌上,力道大得生生將她精心養了多年水蔥似的指甲震斷了一根,此時隱隱滲出血來。她此時隻覺得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力氣似被抽盡,就要倒下,女官忙上前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這個孽子,是想把祖宗打下的大宋朝毀了去嗎?”說著便一下下捶著自己的胸口,心口如刀剜一般。
太皇太後暴怒,屋內眾人忙唰啦啦跪下,齊齊喊道:“太皇太後息怒,太皇太後息怒。”高太後未曾看過信上具體內容,不知對太皇太後來說,竟有這樣大的反應,心下也是意外,此刻也“撲通”一聲跪下,叫著:“母後息怒,仔細自己的身子。”話落便急忙磕起頭來,滿頭珠翠劈裏啪啦一陣亂撞。
“息怒,息怒,叫我如何息怒?”太皇太後哀聲歎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為何你沒有早點告訴我,真當我是死了嗎?”高太後聽得這聲質問,忙抬頭解釋:“母後,妾身冤枉,妾身確實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近來的確有不少人在我耳邊說了些話,我隻當是胡亂謅的,並未多想,還請太皇太後明示。”高太後這些年來在後宮一手遮天,指使手底下的人瞞著太皇太後和不少宮外巨賈、民間富戶牽上了線,白白得了好些錢財,新法的推行,她作為直接的受害者,自然要想方設法地去打壓。但她明白太皇太後剛正不阿,最是不喜後宮濫用私權為己牟利,更痛恨後宮幹政,此時忙裝出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你自己看!”太皇太後一把將桌上的信揮到她麵前,便癱倒在榻上,拚命順著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脯。高太後忙抓過信來看,韓琦在信中描寫他親眼所見青苗法的推行如何使民不聊生,直言自己的痛心,更將仁宗搬出來,惋惜仁宗留下的太平盛世已經不複存在。難怪太皇太後如此震怒,但此舉正合高太後的心意,她忙添油加醋道:“簡直豈有此理,我大宋本就是繁榮盛世,哪需要這些個新法來改變什麼,眼下倒好,攪得天下大亂,臣妾懇請母後,廢止新法。”說著便又磕下頭去請命道。
太皇太後此時已經稍稍有所平靜,但仍舊無法平息自己的怒氣,當即便遣女官去請皇帝過來,女官領命,忙一路小跑出宮,往崇政殿的方向而去。
崇政殿,皇帝案前,此時也擺著一封奏章,同樣出自韓琦之手,造成的影響也不比太皇太後那裏小。
“王愛卿,你如何解釋!”皇上將這奏章重重砸到殿下跪著的王安石身上,狠狠問道。
王安石此時卻是一頭霧水,青苗法正在如火如荼地推行,農田水利法也已經出台。他連日繁忙,今日皇上卻急召他進宮,誰料他剛一跪下,便是這般場景。他忙將奏章撿了來看,越看臉色越白,嚇得他背上冷汗津津。他知道,反對新法的人一直都很多,無非是拿著法令本身說事,但這封奏章上,通篇都是民間百姓如何淒慘,新法如何殺人於無形,一幕幕人間慘狀好似發生在眼前,讀來不禁讓人揪心。但他是最了解新法的人,若是推行下去,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定是有人陷害,所以他當即便說道:“聖上明察,絕無此事,定是有人惡意陷害。”其實這樣的話,他說過不止一次,自新法推行之初,惡意構陷之事便不會少,每一次,他都是跪在神宗麵前,說著冤枉,然後稍加查證,便會還他清白。他對青苗法很有信心,此舉定是誣陷。
“陷害?韓司徒三朝元老,忠心耿耿,即使身在地方,也如此關心朝廷大事,甚至親自上書,怎會是陷害?”神宗駁斥道。
雖說神宗十分相信王安石的為人,但此事涉及韓琦,便大有不同了。韓琦當年是促使仁宗立下太子的大功臣,後又力助他父親即位,這才有了他的今天。對於他來說,可謂有再造之恩。何況奏章上所描繪的事情,有憑有據,絕非胡謅,定是新法出了什麼問題。他是最害怕新法出問題的人,害怕自己好心辦了壞事,證明自己不成,更落為笑話。當下韓琦一封奏章,就好比重重扇了他一個耳光,讓他從這幾個月的洋洋得意中瞬間清醒過來,他不得不重視新法了,畢竟有這麼多的人反對,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王安石低估了韓琦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聽得神宗此言,心便涼了一截,但他絕不能放棄辯解:“聖上英明,當日你我共同探討青苗法的方方麵麵,這才加以推行,你我都清楚,青苗法對當今的形勢,隻有利處,怎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王安石終究還是太天真了,一方麵,皇帝的鼎力支持,讓他在變法中一路走來,雖遇到重重阻礙,但終究順遂;另一方麵,他太過相信自己的理念,而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環節——執行。前期對於反對派的打壓,王安石多選擇了趕走、流放,這就造成了在京城反對的勢力小了,但這些人卻到地方做起了長官。
所以因為這些私怨,加上不甘心自身利益被砍斷的富戶從中使壞,讓青苗法的推行大大走樣。
青苗法推行前明文規定了不準硬攤派,到了實行起來,卻被一些貪圖政績的官員無視,一味追求為官府爭取利益,硬貸給不需要的上等戶,等到還債時,便打著官府的名號強行索要,而那些貧困小民,自然有還不上債的時候,如此不通情理的追債,便釀成諸多慘劇。當然王安石也不傻,看完奏章,他已經意識到肯定是執行出了問題,但這並不是法令自身的原因,所以他又解釋道:“眼下出了問題,是執行不當,這些慘劇,都是因為執行官的硬攤派,隻要我們加強監管,就可以杜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