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聞言,也有些被說服,畢竟當時青苗法是經由他手研究製定出來的,但他想起當時推行青苗法的場景,他倒的確有被趕鴨子上架的錯覺,如今恰巧出了問題,是不是他忽視了什麼,法令本身肯定還有問題。他稍加思索,突然想到一事,說道:“為何這樣一項農村的法令,還要到城鎮裏推行?城裏人又不種田,哪裏需要借這樣的貸,你這不是硬攤派,還是什麼?”
王安石聽至此,心下一抖,皇帝果然還是發現了。其實這事他早有察覺,但他覺得倒不失為一條賺錢的路子,便也沒加阻止,甚至默許,如今被皇上翻到案上來說,他也頗有一絲被拆穿的窘迫,隻得老老實實將內心想法告知:“因為能賺錢。”
這個答案的確直白,但未免有些太過直白。張口閉口談錢,在官員們看來,有失身份,何況是堂堂皇帝。雖然眼下國庫是急需用錢,但這樣攤到台麵上來講,聽在皇帝耳中,竟生出一絲諷刺的意思,當下便勃然大怒,罵道:“錢錢錢,你身居高位,怎的和這鄉野村夫一般見識,我堂堂大宋,竟淪落到要去搶百姓錢的地步了嗎?荒唐!”
王安石一聽,百口莫辯,真是冤枉,若不是因為皇帝想要做的那件大事,他何苦想這些法子出來圈錢,正是因為眼下他們需要大量的錢,這才有了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妥協,怎麼眼下神宗竟大義凜然訓斥他,當即便提醒道:“聖上,您別忘了,我們是要去……”話還沒說完,被殿外通報的聲音打斷了。但神宗一聽,心下已是了然,對啊,真是氣急了,怎麼把這茬子事情給忘了,這樣想著,麵上便緩和了不少。福公公此時急急步入殿內,附在皇帝耳邊輕聲說道,太皇太後急召。神宗心下疑惑,皇奶奶怎麼這麼急,但事情發生在這個時候,未免太過巧合,便有所不安,隻得親自過去走一遭,忙讓王安石先回去,然後乘上玉輦,急忙向寶慈殿行去。
皇帝剛一踏入寶慈殿,就發覺氣氛不對,忙向太皇太後問安:“太皇太後吉祥。”
話音剛落,便迎來太皇太後沒好氣的回話:“吉祥?我因為你,還怎麼吉祥得起來?”
神宗向來害怕太皇太後,這時聽到這樣的話,自然知道事情不對勁,忙跪下撒嬌道:“皇奶奶,孫兒不知道是哪裏惹惱了皇奶奶。”
太皇太後此時正在氣頭上,見他如此,也沒有好臉色:“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皇奶奶嗎?你說說,你到底做了什麼好事!今日若是我不把你叫來,你這是要翻天了!怎的,真當我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東西了,竟想在我眼皮底下生事。”
曹氏乃名將之後,素來行事雷厲風行,不怒自威,幾句言語砸過去,神宗便覺得有些承受不住,隻得低聲應道:“皇奶奶教訓的是!”
太皇太後見他如此敷衍,氣便不打一處來,斥道:“莫要哄我!我看你如今是大了,越發不受管了,皇位還沒坐穩,就想大動幹戈,祖宗之業都要毀在你手裏了!可憐仁宗皇帝早逝,此情此景,如何安眠地下。”說著便嚶嚶哭起來,不勝淒楚。
神宗被扣上這樣一個大帽子,心下一驚,太皇太後的話,直戳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搬出仁宗來,更讓他有一種濃濃的自卑,當下便膝行到太皇太後身邊,求饒道:“皇奶奶言重,孫兒定不會幹出此等錯事,還請皇奶奶息怒,注意鳳體。”
誰料太皇太後不領情,一把將他推開,罵道:“孽障,起開!我不是你奶奶,莫要再叫我!”
此話一出,不僅皇帝驚了,高太後也坐不住了,她的本意隻是想要借由太皇太後之手廢了新法,但絕不是想要她對自己的兒子生出什麼意見,忙起身跪下,勸道:“母後息怒,頊兒絕無二心,定是被賊人蒙蔽了雙眼。”又同時對皇上喊道:“頊兒,莫要再被奸佞小人亂了自己心神,大宋立國數十年,屹立不倒,何需改革?你看看你整出的新法,弄得民不聊生,現在更把皇奶奶氣得如此,此等禍事,定要速速除去。”
神宗被逼廢新法太過突然,且新法和他內心最大的夢想息息相關,沒那麼容易割舍,當下便也不回話,隻默默在太皇太後身邊跪著。高太後見狀,不由著急,不廢新法事小,惹怒了太皇太後事大,畢竟太皇太後作為仁宗遺孀,可以說是這個宮裏最嫡係的存在,身份比他們這派過繼而來的要正統,自然最是尊貴,忙催促道:“快答應皇奶奶,把那新法廢咯!”
神宗此刻頗為糾結,真是進退兩難,偏偏此時太皇太後突然抓住他的手,緊緊盯著他,眼神中是說不出的迫切,騎虎難下,皇上隻能不情不願地答應。
熙寧三年(1070)二月,神宗下令,廢除青苗法,一時間,反對派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