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理解呂惠卿的關心,便回道:“你知道我並非貪戀權力之人,區區首相之位,如何與天下蒼生相提並論。我坐上這個位置,就是想予民福利,若是做不到,又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樣的地位?再者,熙河開邊,意義重大,不僅是一場戰爭,它代表著新法度,可以看作是一次對新法的考核,關係重大,若是草草收場,你我之後若是還想做什麼,困難就會更大。所以我不得不盡力一搏,不過你且放心,我有把握,這場戰爭,我們非贏不可!”
呂惠卿見王安石如此執著,也不便再勸,他望著王安石毅然離去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一絲不安。王安石在政治上的確不算是聰明,甚至在麵對大事時,明知是陷阱也要往下跳,這份大公無私,呂惠卿雖然深深敬佩,但卻感到由衷的害怕,這種害怕源自一句老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當年的他,什麼都沒有,幹起事來自然毫無顧忌,但如今,他擁有了很多他夢寐以求的東西,若是這樣輕而易舉當了炮灰,他一定不甘心。所以對王安石,這個十多年間一手將他提拔的大恩公,他第一次生出了一絲厭惡的念頭,這個惡毒的念頭一經冒出,便瘋狂蔓延,會在幾年後的一天讓他變得麵目猙獰,最終走向滅亡。
西北邊境,王韶此時自然不知道京城內發生了什麼,他眼下所有精力都放在指揮作戰上。當時他剛攻下河州,一心想要繼續開拓,無奈糧盡物缺,逼得他無法戀戰,隻能回京述職。誰料噩耗傳來,他所擔心的一切都成為事實,待他日夜兼程趕到這裏,早已不是往日模樣,他看著自己一心打下的土地,大為痛心,當即便計劃反攻。但此次董氈的加入,敵軍戰力大增,所以他極力壓下部將們激動地喊著要為景思立報仇的心情,敏銳地分析出若要破此局麵,必須切斷對方的援軍,這便讓他沒有貿然正麵開戰,而是集結兩萬精兵,先是掃蕩結河,斷了一切西夏有可能派兵的路線。緊跟著越過河州,攻擊踏白城,切斷鬼章的退路,掃清這一切,在半月之後正式開始圍剿。
鬼章發現後路被斷,立即後退,河州暫時解圍,在踏白城之西被王韶堵住,一番激戰,吐蕃被斬千餘人,接著鬼章再逃,王韶追擊,在銀川,破敵十餘堡,焚燒帳篷七千餘座,斬首兩千餘級。至此,王韶行軍五十四日,涉一千八百裏,先後斬首敵軍七千餘級,焚兩萬帳,獲牛羊八萬餘。鬼章敗逃,木征率領八十多個酋長歸降,改名趙思忠,熙河開邊正式取得了真正意義上的勝利。
而此時,距離王安石許下的一月之諾,正好還有最後三天的期限,捷報傳來,神宗大喜,當下晉升王韶為觀文殿學士、禮部侍郎。這樣的勝利,實在是朝廷的大喜事,變法實行五年間,大宋朝迅速換血,脫胎重生,煥發出前所未見的新氣象。神宗意氣風發,他終於狠狠地證明了自己一次,他內心那些最角落的自卑,一掃而空,從今天起,他便是一個英明勇武的皇帝,無關乎血統,他就是天之驕子,這讓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信和自豪。當日力勸停戰的朝臣如變色龍一般大變臉,出來帶頭祝賀,要討皇帝的歡心。而最大的功臣王安石,此刻卻沒有這樣虛偽的念頭,戰報傳來,他比誰都要開心,不僅是他保住了性命,更多的是對新法的欣慰,當下情緒激動,眼眶紅潤。神宗見狀,也深受感染,他對王安石是發自內心的感激,當眾解下腰間的玉帶,係在王安石身上,兩人對望,眼中皆是激動,更多的是對彼此的信任,至此,神宗和王安石的關係更近了一步。
這時是熙寧七年(1074)四月,變法至此,取得了全方位的勝利。五年間,通過各種新法,宋朝的國庫賦稅成倍增長,比仁宗、英宗兩朝捉襟見肘的狀態大為改善,景福宮裏的三十二間庫房,每間都裝得滿滿的。人民積極開墾荒地,再通過農田水利法等增產,前所未有的富庶。王韶在熙河、章惇在荊湖、熊本在四川,接連大勝,宋朝的疆土也得到了擴展,神宗和王安石從來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為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