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想到這裏我都忍不住發抖,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MK-57連動物II期臨床實驗都沒有通過,所以人體實驗的失敗是必然的。無論再怎麼調整藥量,對那些印第安人來說都隻是飲鴆止渴,他們永遠都不可能痊愈。可當我今天把這個結果告訴埃米爾上校的時候,他隻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他知道了。
我委婉地向他建議,這個實驗進行的速度太快了,我們應該回到製劑的開發階段,再重新做一次更加完善的動物實驗。
“快?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才不算快?”埃米爾輕蔑地看著我,就像我是中世紀某個鄉村的無知農民,“是不是要等到蘇聯人打過來的那一天才不算快?你沒看見嗎,蘇聯的衛星和宇航員都上天了!你還在這裏瞻前顧後!”
我被他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我感覺到了恐懼,可我的恐懼並不是來源於蘇聯,而是我害怕因為言行不慎被驅逐出研究團隊。
整整五年,我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如果讓我選擇拋棄一樣東西,我寧願拋棄傳統意義的道德,去換取力量。藥物學的進程和任何曆史一樣,沒有犧牲就沒有進步,我沒有立場去同情任何人。
“你的動物實驗,我們會盡可能地支持,但別忘了我們現在最迫切的目標,是培養出最強大的士兵,即使身在核爆中,也不懼輻射和原子塵,能夠在嚴寒中穿過西伯利亞平原,直取赫魯曉夫的咽喉。”埃米爾離開的時候囑咐我,“下次我要聽到好消息。”
但我心裏知道,好消息並不是短時間就能等來的。
下一篇折了角的,日期為1961年10月1日。
忍無可忍,我終於和埃米爾正麵起了衝突,我顧不得上下級之間的關係和他撕破了臉。這幾年我就像是一個渾渾噩噩的賞金獵人,他們想讓我挖出世界上最大的寶藏,卻不給我哪怕一張藏寶圖或者傳說中的線索。
“你聽好,這是我第無數次要求,我必須知道藥劑成分的來源,否則我永遠也配不出來!”我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們以為生物科技是兒戲嗎?給我一些不明出處的原料,就讓我點石成金?”
我這麼說的時候是真的想放棄了,將近十年的研究,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奇怪的原料是什麼,雖然它的成分和普通動物的組織樣本相似,可我從來沒見過這種生物——這會是什麼?
我嚐試做過亞型匹配,卻發現它可以屬於陸地上甚至海洋裏任何一種已知的動物。它的真皮組織和兩棲類十分相似,但又和肛腸科一類的原始動物一樣沒有皮下血管;它皮膚上的毛孔表明它能排泄皮脂,可骨頭測出來的年齡有一億兩千萬年。
這到底他媽的是什麼?尼斯湖水怪?火山蠑螈?還是什麼深海史前動物?
如果我見不到活著的,做不了足夠的樣本收集,蒙著眼睛根本沒辦法把子彈打在靶心上!
也許是因為太激動,我的頑疾又複發了,陣痛讓我猛地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沒有活著的樣本,你永遠不會見到。”埃米爾有些憐憫地看著我。也許是他聽說了我的病,也許隻是因為可憐我這個一無所知的“專家”。
他打了幾個電話,離開前告訴我,樣本資料晚點會送到我的辦公室來。
直到傍晚我才收到了密封的文件夾,我自認為在開啟之前已經做好了百分百的思想準備,但還是被文件裏麵的內容震驚了。
原材料最早的情報是二戰末期從希姆萊——一個臭名昭著的納粹政治犯那裏套出來的。他在德國快要完蛋之前,妄圖通過向盟軍提供情報獲得引渡,給自己換一張免死金牌。
希姆萊把這種生物稱為拿菲利(Nephilim),聖經《以諾書》裏神和普通人類女子結合而生下的巨人,外貌像人,卻有著神的血統和力量,在宙斯之前曾經一度統治著這個世界。
根據希姆萊的口述,納粹曾經組織過兩次大型納木托考察。拿菲利是在某個地底的大型宮殿外層發現的,發現的時候還活著,比陸地上任何一種動物行動都更迅速,智商非常高。本來希望活捉拿菲利的納粹考察團,在花費了一半以上的人力物力之後仍舊一無所獲,最後隻好用高射炮獵殺。他們沒想到的是,這種怪物的痊愈力大得驚人,幾次受到大型致命傷都能迅速恢複。折騰了半個多月,最後他們終於用沙林毒氣(一種精神類毒氣)使其陷入昏迷,砍下頭顱,才算真正死亡。
要不是看到了夾在檔案裏的二十多張原始照片,我真的以為希姆萊瘋了。
當納粹軍隊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把拿菲利的屍體運回柏林後,科學家發現它的基因,和人類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
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發現它還“活著”——雖然頭顱被砍掉,心髒也已經停跳,可是它不但沒有腐爛,身體組織還保持著高度的活性向中心輸送養分——拿菲利的身體內部,正在孕育一個新的自己。
我聯想到了燈塔水母,燈塔水母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知道的、能從成熟階段回到幼蟲階段的生物。理論上來說,它能以此獲得無限的壽命,除非被其他生物吃掉,否則它就是永生的。
而拿菲利,是我見到的第二種——它從一億年前或者更早就存在於地球上,靠著單體進化永生不滅地活到現在。
作為一個科學家、一個生物學家,我心中的聲音在呐喊:這種永恒的生命力和痊愈能力若能為人所用,那該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啊!
研究拿菲利的科學家顯然跟我想的一樣,據希姆萊所說,他已經早於我們多年在集中營裏的吉卜賽人身上做實驗了,可是一直沒成功過。但他們使用的是野蠻的高濃度靜脈注射,臨床報告裏無一人能活下來,實驗對象甚至還包括一個叫生命之泉的療養院裏的231個孩子。
1945年4月19日,希特勒生日的前一天,美國的特工根據希姆萊的情報潛入了希特勒的私人城堡“鷹巢”。事實上為了這一天,美軍做了幾年的努力,他們甚至開發了一個叫“回形針行動”的納粹科學家回收計劃,將參與拿菲利研究的幾個德國生物學家引渡到美國。
那天晚上,美國特工盡可能地拿走了可以帶走的組織樣本和實驗記錄,剩下的拿菲利身體軀幹因為太過龐大不能上飛機。為了不落入蘇聯人手裏,隻好將其破壞銷毀再埋進地下。
保存下來的組織樣本到了美國後,軍方成立了“拓荒者計劃”,最初目的是研究出原始組織含量更少、副作用更低的特效藥,逐漸改變人類的生理機能,而非拔苗助長。
我合上資料的時候想,冷戰開始,一切都變了。
再下一篇則是1969年10月的,和第一篇相隔了11年。
失敗,很失敗,在實驗開發將近18年之後,我終於不得不親口承認,這項實驗最終要以失敗告終了。
試驗對象3號,我們最後的希望,一隻叫艾迪的猩猩,終於在今天早上停止了呼吸。
配方藥已經增加到最大劑量,還是沒有治愈它的艾滋病,它死的時候,外部體征已經完全變異了。
十年來,老鼠、猴子、家兔……一切我們能想到的藥物實驗動物都試過了,甚至是蛇和海豚,而它們測試的最終結果都和阿什利鎮的居民殊途同歸。藥物隻能延緩他們的死期,代價是變成怪物。
四百多種配方,數十個合成分子式,上千種製劑,沒有一種比MK-57的效果更令人滿意。我們失敗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麼。我想回家,我錯過了妹妹的婚禮,錯過了父親的去世,我不知道我還會錯過什麼。
1969年11月
該死的亞曆山大·泰勒,一個什麼都不懂、從來不用腦子的實驗室助理,他簡直是我的幸運星!
也許真的是神的旨意,他才會稀裏糊塗地把高濃度原料注射到那隻斷足章魚身上——是的,高濃度的原始組織,而那隻章魚非但沒有變異,還完美地融合了拿菲利的基因!
我一直被普通醫學實驗的思維方式禁錮了,其實早在我知道拿菲利已經活了一億兩千萬年的時候就應該想到,和它匹配的有可能並不是白堊紀之後才出現的物種,而是早在三疊紀之前就出現在地球上的生物——除了章魚,現存的還有什麼動物會更加合適呢!
看著這隻剛長出新腕足的小怪物,我們圍繞在水槽旁邊討論著她的名字——是的,她是雌性,一隻剛成年的摩羯座夜章魚,用她剛長出來的新的腕足吸著玻璃壁,好奇地看著我們。
最後我們將她命名為雅典娜,她是我們的希望之光。
1970年11月
我躺在醫院裏,看著送來的例行記錄——雅典娜今天不費吹灰之力就通過了鏡子測試。她不但擁有了自我認知,而且智力在迅速進化——是的,不是它,而是她。除了人類,在此之前,我沒有見過這麼聰明的動物。
在亞曆山大的記錄裏,她已經能通過訓練做一些簡單的二進製運算,雖然答對率並不高,可是她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展露她的智慧、好奇心和社交能力——她甚至發現了我們與她的不同。當我靠近水槽的時候,她總是把腕足伸出來觸摸我,她的眼睛從上到下地打量我,充滿著孩子一樣的好奇。
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產生了一種錯覺,我把她當成了人類,抑或我的女兒。我小心照顧她的起居,嚴格控製飲食、水溫和含氧度,就像嗬護世界上最寶貴的一件藝術品。
我進一步發現,雅典娜簡直就是上帝的傑作、智慧的化身,甚至比人類更傑出。
作為頭足綱章魚目的一種蛸,摩羯座夜章魚的基因組中帶有多達3.3萬種蛋白質編碼,比人類多得多。它們有3個大腦,每個大腦分管不同的記憶,它們的腦細胞有將近5億個,大部分分布在腕足上——而它們的每一條腕足,都有自己的思維方式。
我把手指伸進水裏,讓雅典娜用腕足環繞著我。我想進一步了解她,一刻都不願意與她分離。
可是我昨天夜裏又發病了,現在被送到了基地的急診中心。手術切除了一部分息肉,但沒有人知道它們會過多久再長出來。
1974年10月
今天是雅典娜接受拿菲利基因改造後的第五個生日。對一般章魚來說5歲已經趨於老年,但雅典娜的身體細胞顯示她剛步入青春期。我托人從外麵帶回來一隻水族藏寶箱,她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身體蜷縮了進去——雖然她現在的智商已經接近一個10歲小孩的水平,卻還是念念不忘她的本能——所有的章魚都喜歡鑽進狹小的空間玩遊戲。
我們的研究也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MK-58——一種成分源於雅典娜身體組織的藥物——在動物實驗裏表現不俗。隻要在24小時內及時補給,幾乎沒有抗藥性和排異反應,我們甚至發現實驗對象的反應能力、痊愈力和速度都在提升。一切都近乎完美。
唯一的小小的美中不足,似乎是雅典娜對於截肢這件事,表現得越來越不配合。
我們之所以截取她的腕足,最大原因是她在不到兩天的時間之內會再次長出來。為了減少痛苦,我們每次手術都會使用麻藥。也許是麻藥過後的鎮痛,雅典娜開始排斥手術,每個周二都會變本加厲地發脾氣,並且幾次差點在手術過程中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