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連大伯居然不能魂歸故裏,不得入土為安?這習俗既是人定的,難道就不能看在他那麼仁慈的份上,網開一麵?在他的故裏,居然不能得到一個安棲之地。
後來才知道,蘭眳的那個陳腐的習俗竟是這般的固執,固執得讓可以讓一個老來無家無室的人,再無容身容身之地。
連大伯不僅是浪跡在外的浪子,而且是一個未婚的鰥夫,用蘭眳的話來說就是“老郞豬”。老郞豬無家無室,而且又流落他鄉,屍體是不能入土的,魂魄是不得歸位的。
蘭眳的這片沃土從來就不葬無室之人,這也難怪一個人,不管是否自願結婚,都得像模像樣地結一次婚。婚一結,就似乎長大了。長大的人才能有自己的最終歸宿。至於婚後離婚再結婚,再離婚,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結過最少一次婚,所以靈魂是可以有所寄托的,這話聽來,有多滑稽,但是事實。婚者入土,入土為安;不婚者注定一世難安。
於是,她隻好捧著大伯的匣子,把它小心地送到了一個庵。
這個庵離蘭眳市區很遠。她想既然自己的這個親人不能入土為安,就讓那麼一盞清燈伴隨他左右,也好讓他在黑暗的陰間與光明的陽世之間,有一盞引路的微光吧。
那是一個淒涼的招魂儀式。淒涼得隻有庵裏的尼姑,在住持淒涼而單薄的身影的庇佑下,用四行清淚,為這個親人簡單地招了魂,接了引。而後就留下了一盞長明燈,在那間淒惶惶的小室中,渡過今後的日日夜夜了。
在那庵裏,她的確再次見到了這個夢中的花白頭發的女人,現在是尼姑了。她成了尼姑時,自己剛醒人世。就在自己剛醒人世時,她千叮嚀成囑咐的,把自己交付給了連家老大。一種不是母親勝似母親的叮嚀。這個叮嚀至今她仍然記得:人自為人,人難成人。人為非人,方為真人。說過此話,這個女人就此離開了市區。
記得當時這女人說是去個很遠很遠地方,這個地方如此幽深而又寧靜,讓她好好把握自己的未來,好好讀書。這個地方她沒有說,自己原以為她也同連家老大一樣出國了。不過看到這個背影,她終於出了一口氣。
她仍活著,這就夠了。雖然見到自己時,總免不了感到一絲絲悲涼,但是足夠了。一個人好好的活著,正如當初這個女人所說的,活著即是存在。這句話,直到此時,自己仍然半懂不懂的,但是,活著本身就足夠了。她仍然活著,自己在這個世上還有親人,這就夠了。
她依然記得,那天沒有雪,隻有凝凍。沒有雪的冬天竟然如此寒冷。凝凍中的冰塊,仿佛打了結,纏絡在腦中,直到今天仍然沒有化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