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察覺到他要離開,一直被沒有出聲的薑微瀾說道,“子煦,這牌位是什麼意思?”
突然之間,原本一派靜謐的佛堂裏響起一個脆生生的女孩子聲音,不讓人覺得甜美,反而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聽到她這樣問,溫若寒不由得放緩了腳步。隻聽蕭昀說道,“這位溫相,以前在跟城陽長公主成親之前,還有過一個妻子。那個才是她的原配。”
他側頭看了一眼薑微瀾,不太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隻聽薑微瀾又說道,“你剛才說,溫相負心薄幸,這你可就不對了。”
“宋氏一門的事情,我也有些耳聞。溫相在那種情況下,能夠棄暗投明,實屬不易。至於一月之後大婚,也是無可奈何。總不可能拖著城陽長公主吧?”薑微瀾的聲音中透著讓人膽寒的笑意,“至於溫相的原配,除了歎一聲福薄命淺,再也沒有其他說法了。”
她明明是在幫溫若寒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麼,溫若寒就是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幾分嗜血的味道好。好像恨到極致,如今衣服掩藏下的,也不是一名少女,而是披血歸來的女鬼,稍不注意,就會往溫若寒脖子上狠狠地咬上一口。
蕭昀側頭朝她看了一眼,隻見薑微瀾伏在他肩頭,眼睛裏透出刻骨般的恨意,好像立刻就會化作利劍,朝溫若寒刺去。
看到她那眼神的第一刻,蕭昀心中微顫,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語氣不大對,一向在外人眼中,如春風般溫暖的溫若寒此刻也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想必溫相對前夫人一定情深義重吧?否則有著呢麼可能這麼大晚上,來這裏為她添上燈油呢?”她微微一頓,語氣雖然輕,但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那城陽長公主,又算什麼呢?”
“這兩個女子,一前一後,誰在你心中的分量更重?”
如果是宋微瀾,那他當初為何會忍心將那一柄劍刺進她的胸膛?
如果是城陽,那為何他此時此刻又出現在這小廟中?
不管是誰,溫若寒的舉動,都是一個大寫的可笑!
蕭昀的內力讓她終於不那麼冷了,薑微瀾站直了身體,拉著蕭昀朝外麵走去,“既然溫相要跟先夫人敘舊,我跟子煦就不打擾了。”
她走到門口,將衣服從頭頂拿下來,剛才溫若寒以為蕭昀拿衣服罩住她,隻是為了避嫌。畢竟,蕭昀現在還沒有傳出定親的消息,如果讓溫若寒看到有閨秀和他待在一起,對女方的名聲也不好。
然而此刻她將衣服拉下來,露出一張清麗的臉來,溫若寒卻不由得一怔。
那張臉沐浴在月光下,越發顯得蒼白,一頭長發,瀑布般地披下來。她一雙眼睛裏倒映進明明滅滅的燭光,好像是站在奈河邊的女鬼,正朝溫若寒伸出那雙蒼白的手來。
她盯著溫若寒,嫣然一笑,“聽說尊夫人閨名‘微瀾’?真巧,我也叫‘微瀾’。”
溫若寒被她目光中的寒氣所攝,心不由自主地漏掉了一拍,等到他想追出去的時候,那少女早已經拉著蕭昀離開了。
溫若寒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裏生出一絲不可抑製的酸澀來。
少年男女,怦然心動,原本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曾幾何時,他也擁有過。但他不知珍惜,不小心,將那種感覺,遺漏在了時光深處。
他轉過頭來,朝“溫門宋氏”那個牌位看去,黑沉沉的牌位仿佛也在嘲笑他得隴望蜀,要了感情還想要權力。溫若寒苦笑一聲,仰頭看著漫天飄散的孔明燈,眼前又浮現出另一番景象……
紅燭羅帳。那女子一身素衣坐在鏡子前麵,菱花鏡裏,映出一張清麗颯然的臉。
雨後初霽,夜中仿佛還殘留著泥土的氣息。她伸出手來,輕輕在窗前開得繁盛的玉蘭花上一劃,一朵碗大的白玉蘭便帶著香氣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反手過來,輕輕地將那朵花簪在鬢間,轉過頭來,對著屏風一側、正在揮毫潑墨的男子嫣然一笑,眉目之間盡是颯然。
她的笑容仿佛也染上了玉蘭花的味道,隻聽她說道,“‘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成美,好看嗎?”
溫若寒從書中抬起頭來,抿唇一笑,“自然是好看的。”
這天下,便沒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子。又何況,她這是在問在他心中呢?
……
溫若寒仿佛不忍心再回憶,猝然合眼,硬生生地將那一段旖旎往事隔絕在了時光之外。等到他再次睜眼,入眼的,隻有數盞寥落的長明燈,和一個黑沉沉的牌位,跟著素月闌珊一起笑他。
笑他貪心,笑他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