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這個心結藏了一輩子。
什麼佛門聖地,什麼擾人清修,不過是因為她在山上。
不過是因為他不願她看到他落魄的樣子。
不過是因為他還深深愛著她。
於是兵敗峨嵋,成為定數。
世俗種種,不過癡人說夢。
李漢青說:“你聽到的這個故事有個名字,叫兵敗峨眉。”
我問他:“故事的結局就是這樣了嗎?沒有別的可能性了嗎?”
李漢青搖頭,說:“沒有別的結局了,注定隻能是這樣。因為他們太相愛了,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才不能在一起。但對彼此而言,這未嚐不是一種擁有一種得到。”
我沒有說話,陷入沉沉的思考之中,李漢青也沒有說話,我們兩個被這個故事打動了,不自覺地就沉默下來。
有時候思考和沉默會帶給人更有力和安全持久的力量。熟透這世間的規則,生死輪回,生老病死,生離死別都有各自的法度。一個人太熱鬧,說很多的話,做太多無意義的行為,並不能使他知曉和自覺自己存在的這一刻是否有更深更好的意義。如果沒有意義,則一切都隻是表象,而不是本質帶來的深層影響。
這個人是一個好人是一個壞人,並不單純取決於他內心是否向善,而是他是不是和這周遭的一切能夠合拍,是不是能夠順勢而為。他在宇宙空間裏留下的氣息、動作和語言都會形成不可抹去的軌跡,軌跡的運行絕不是可以胡作非為任意妄下的,如果要獲得世俗的肯定和欣賞,必定要迎合空間帶來的逼迫感。
空間應當不止是三維形式,二維空間也是值得討論和存在的必要。多種形態和架構的空間可以使我們所麵對的外界環境以及內心世界更加豐富和緊湊起來。
生活是一個大圈子,裏麵藏了許多秘密。空間理應是串起這些秘密的主導者,除它以外,別無選擇。
大三那年,我和李漢青相識一年了。這一年對李漢青來說是難過的一年,他在操場上熱火朝天打籃球的時候,他接到家裏的電話,他的父親心髒病突發去世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李漢青那張痛苦和錯愕的臉,他無法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
我在他的身上想起了我的父親。我在比李漢青小很多很多的時候,我同樣也在錯愕和驚嚇中失去我的父親,緊接而來的是我的母親,還有我的祖母。
至親的人去世,帶來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然而,我們無法抗拒命運,我們必須直麵它。
我沒辦法說出什麼安慰的話安慰李漢青。他抱著頭痛苦萬分,眼淚流了一地。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太陽大得怕人,我在操場上陪了李漢青整整一個下午,我抱住他頭,我把他抱進我的懷裏,像抱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什麼話也說不出,我隻希望在這一刻,我能夠讓他感覺到他不是一個人在麵對生活,他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他身邊,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我都會與他一起麵對。
當天晚上,李漢青買了車票連夜趕回家,我陪他前往。
我們在第二天的傍晚到達,李漢青一到家就直奔父親的靈柩。他在看到父親的靈柩的那一瞬間,嚎啕大哭,像一個失去最喜愛的玩具的孩童。他哭得撕心裂肺,連心都要哭出來了。我在一旁無能為力,我看到他這樣傷心,我也哭了起來,我希望李漢青永遠都是快樂的,不用經曆悲傷,也不用經曆失去。
他被剝奪走他最愛的人,在這生而為人的世間,他隻有一個父親,唯一的一個,他的父親與他血脈相連。他在父精母血裏誕生,在父愛母慈裏成長。他深愛他的父親和母親。可是如今,上天卻讓他失去了他一生摯愛的父親。他的骨頭血肉裏流淌著的都是他的父親帶給他的精血。他的父親是他生存的源泉,如今卻忽然枯竭了。
李漢青的心就像被一萬把刀同時在切割一樣,除了痛他沒法再感知到別的情緒。
他很痛很痛。
我理解李漢青的疼痛。因為我曾失去過。一個人總不要輕易對另一個人表示同情,因為他不是當事人,總不能理解當事人的痛苦。你想當然地認為或者是故作姿態都是不道德的,也是另一種傷害。諒解一個人,不代表就一定要理解他。也許無法設身處地,那就應該聰明地保持緘默。
而我,我失去過,我失去過我的親人。所以我理解李漢青的傷心,但我又能說什麼呢。即使是我,我也不能說什麼。終究到底,我也是一個旁觀者罷了。
不身在其中,何以知道這碗黃連到底有多苦,多麼不堪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