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巷子叫同樂巷,以前沒這個名字,是政府命名的。
其實這個巷子是自然形成的,有兩輛馬車那麼寬。最早是泥巴路,下雨的時候別提有多難走了,泥巴可以漫過你的腳脖子。這條路以前是野獸專用通道,自從出現人以後,野獸就把這條路讓給了人。很多年前這裏隻有幾戶人家,聽老人們說,這裏最早是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是一個飛鳥和野獸出沒的地方。在北山下麵有好多自流井,隻要在土裏插上一個管子地下的水就嘩嘩往外噴,形成了好多小河,河水清澈見底,裏麵有好多小魚。小河分割了整個森林,形成了各自的領地。再後來不說你也可以猜得出來,來這裏的人越來越多,形成一個一個小村落,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居住地。人多了房子多了,樹少了,樹少了和樹有關的東西也少了。再後來小村落又合並成一個大村落,然後城市出現了。
城市出現以後,時間仿佛也改變了它的進程,有點像脫韁的野馬。當人們開始適應時間變化的時候,這裏已經送走了好幾代人。
我不知道同樂巷是哪一年形成的,反正從我記事的時候它已經存在了。小時候除了回家吃飯睡覺,我的生活基本上是和巷子裏的孩子們在一起度過的,我的夥伴裏有維族漢族蒙古族哈薩克族俄羅斯族回族錫伯族,還有其他民族的混血兒。
在所有的夥伴中,我和阿布來提的關係最好,因為我們是鄰居,除了一堵牆把我們兩家隔開之外,我們兩家關係相當親密。他們家做好吃的拉麵就從牆頭上遞過來一碗,我們家有好吃的也給他們送過去一些。我們兩家都很熱衷這種活動,因為同樣的食物兩個民族做法不一樣,互相吃起來感覺特新鮮。他們家的人特喜歡吃我們家剛蒸出來的饅頭,我們家的人特喜歡吃他們家的饢。那時候沒有商品經濟,每個家庭各自形成一個功能齊全的小部落,自給自足能力極強。
阿布來提家養了兩頭母牛,奶子多的喝不完,經常一盆子一盆子從牆頭上遞過來。還養了幾十隻羊,也不缺肉。我們家養牛的本事不出來,也養過幾隻羊,效果不理想。不過我們家更擅長養雞,這本事好像來自家傳。這一點阿布來提家就不行,小雞一進他家的門,沒幾天就被埋在海棠果樹下當肥料了。
我們家宰雞的時候總少不了要給他們家送上一隻,還教他們如何炒雞吃。那時候維族人幾乎不吃魚和雞。小時候兩家的孩子在對方家裏玩著玩著就睡著了,第二天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小時候我和阿布來提在一起幹過好多壞事,偷蘋果偷西瓜,我們還在墳地喝過野鴿子血。那真是一段快樂時光,阿布來提的爸爸在州紅旗加工廠當鐵匠,我的爸爸在州政府當木匠,除了睡覺,平日在家裏根本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他們整天忙著政治學習,拿著紅寶書跟在造反派屁股後麵鬧革命。
在同樂巷的孩子們中間,我和阿布來提是頭兒,我們那時候想跟誰玩就跟誰玩,想打哪個就打哪個。別提有多開心了。那時候最可憐的是黑子,當他拚命完成了把老牌大學生布置的所有功課後,我們的大部分遊戲已經結束了。他經常一個人站在漆黑的巷道裏瞎琢磨,從那時候起他就天天詛咒他爸爸快快死掉,後來他爸爸活了80多歲。
同樂巷的盡頭是北山,說山有點過分,因為它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種山。它隻不過是一條延綿幾十公裏的土山,形狀似山,所以不叫山又說不過去。北山上主要用來埋死人用,是墓地。以一條南北走向的溝壑為界,東麵埋信佛教方麵的人,主要埋漢族人蒙古人還有錫伯族什麼的。後來蒙古人的墳遷到南麵山裏了,那裏石頭多,他們更喜歡用石頭壘墳。西麵主要埋信伊斯蘭教方麵的人,比如說維族哈薩克族回族。也埋相互通婚的民族,隻有看情形而定了。在我們這個不同的民族雜居地,什麼樣的婚姻方式都是有可能出現的。愛情有時候也會超越宗教的束縛。宗教隻不過是一種形式,生活才能代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