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同樂巷(2 / 2)

小時候我記得有一次,阿布來提的一個叔叔帶我們去給他的親人上墳,他帶著我們走啊走,走了好遠才到他們維族人的墓地,中間還過了幾條小河,我跳不過去,他叔叔兩腿叉在河上,把我像小雞一樣拎過對岸。那些小河現在應該叫小水渠才對,因為那時候人們都把它叫小河。到了墓地,阿布來提的叔叔把我們扔在一邊自己玩,墓地長滿青草,鮮花盛開。

他叔叔跪在親人的墓前哭啊哭,撕心裂肺。不知哭了多長時間,阿布來提的叔叔覺得差不多了,就帶著我們原路返回。有一陣子我們走不動了,他叔叔就前麵抱著阿布來提,後麵背著我。小時候的事好多都忘記了,唯獨這一幕忘不掉。

小時候覺得通往墓地的路很遠很遠,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麵仿佛要走上一天才到,長大後才覺得那地方很近很近,送葬的路上擠滿汽車,一支煙的功夫就到了。親朋好友不停地離去,死亡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件陌生的事了。

早晨,阿布來提家的院子裏傳來三輪摩托聲音。突突突幾下就熄火了,然後有人怒氣衝衝地踩腳踏板,又是突突突幾下,冒煙,熄火。阿布來提開始罵髒話,然後他圍著三輪摩托轉了幾圈,惡狠狠踢了幾腳,又跳了上去。三輪摩托車可不會像他的女人那麼順從他的脾氣,車架子被他折騰得嘎吱嘎吱響個不停。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像著阿布來提的每一個動作。他要出遠門了,去草原上收羊皮子。他要用一天的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用一天的時間一個氈房一個氈房從放羊人的家裏把羊皮子收到手,然後再用一天的時間趕回來。這還是比較順利的,要是生意不好還不止三天呢,現在生意難做啊。羊皮販子比草原上的狗還多。可是在他離開家之前肯定要來打擾我,因為那輛三輪摩托非常奇特,我不踢他幾腳它是不會發動起來的。果然,阿布來提爬在牆頭上開始喊我的名字。

“喂——!喂——!薩朗——!”他把兩隻手卷成喇叭狀,一聲高過一聲。

我打開窗戶伸出腦袋。

“尼哞?(維語,意思啥事的意思。)

“摩托車!”他喊著。

“瑪虎,曼阿仔開來曼!(維語,意思是好的,我馬上來。)”

我穿上衣服,洗了把臉。從我家的梯子爬上牆,從他們家的梯子爬下去。他的三輪車不是每次出門都發動不起來,是因為每次阿布拉提從外麵領回來新洋缸子的時候,他的三輪摩托車就發動不起來。好像真主給他施了什麼魔法,而我正是那個解咒之人。我來到阿布拉提他們家的院子裏,三輪摩托就停在那棵大海棠果樹下,這樹比他爸爸的年齡都大。有一個油桶那麼粗。已經好多年沒掛果了,聽說方圓幾十裏隻剩下這棵樹了。

城市不停擴展著她的疆域,高樓大廈像強盜一樣掠奪著綠色土地,我們的同樂巷也不像從前幽深寧靜了,環形公路早已經把它截成幾段了。就像有人用菜刀把一條蛇呯呯呯剁成幾段一樣,一切都在改變著原先的形狀,這就像一場戰爭,政府和開發商把我們先分割後包圍,然後一塊一塊吃掉。吃掉的是土地房屋樹木花草,吐出來的是鋼筋混凝土。最早來的人們被森林河流分割成一個一個細小的部落,後來的人又把森林河流分割成各自的後花園。現在城市出現了,她從四個方向開始合圍我們,到處都是建設工地,機器開足馬力吵得人根本睡不成覺。

若幹年後,再也不會有人想起這塊土地原先的麵貌了。轉眼我們都過了而立之年,同樂巷隻剩下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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