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其實不叫阿杜。那天晚上死神抓錯人了,雖然他走的時候威脅我他還會再來找我,但是從他的眼神裏,我明顯看出他已經承認自己抓錯了人,而且他還是帶著愧疚的神情離開我的,因為天就要亮了。
“談話還沒完。我讓你攪糊塗了。下次我還會來找你。”死神走的時候好像對我這樣說。
死神離開後,我已經完全清醒了,全身發抖,跟落水狗差不多。躺在床上全身就像從水溏裏撈出來一樣,褲衩上還粘了一些東西。這時候阿布拉提從他們家的院牆上喊我。我翻牆進入他們家的院子以後,才發現他們全家都在等我。
三輪摩托車前圍了一圈人,阿布來提的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們都在,當然還有她的新洋缸子古麗。
還有幾個人我不認識,像是在看熱鬧。可能是他們家裏的房客,看模樣好像剛從內地來的。現在是市場經濟,我們這裏的人都把空閑房子拿出來出租,我現在也喝不上他們家的免費牛奶了,想喝就要掏錢買,因為是鄰居關係,他們有時候會多給我一點的。
我沒有把晚上遇到死神的事說給阿布來提聽,說了他也沒功夫聽,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羊皮子和女人。再說他是維族我是漢族,說不定我們的死神長得也不一樣。所以,對死神的看法我和阿布來提肯定意見不一致,表述起來困難重重。這種事肢體語言是沒辦法表述的。
人們給我讓開一條道,他們圍著三輪摩托車在熱烈地議論著什麼,主題與車無關,我聽了半天才明白,這裏要拆遷了。那幾個外來人不是房客而是測量員,不過他們沒穿製服,看上去像遊客。我看見一個測量員手裏拿著寫字板,另一隻手在飛快地玩弄著碳素筆,像電影裏的白領。還有一個人手裏拿著圓形皮尺,有飛盤那麼大。這種皮尺至少在50米以上,是專門用來測繪的。
所有的人都在談院子收購價格,看情形好像分成兩派。阿布來提和他爸爸一派,不主張賣掉老宅子,理由當然很充分。他們日後很有可能成為釘子戶。
他的弟弟和妹妹們堅決同意把院子賣掉,因為他們正處在一個缺錢花的年齡段,他們在這個問題上表現得十分激動,為了讓大家知道這個老院子不合理的存在性,他們什麼語言和動作都用上了。
他們吵成一團。賣掉老院子,拿上錢,分家單過,他們是一派。他們的媽媽得了老年癡呆症,中立派。新洋缸子不是過門媳婦,又是新來的沒有話語權,也算是中立派。他們院子現在值一大筆錢,而且政府還答應給他們每人一套樓房。隻要同意,馬上就可以兌現。
阿布來提的爸爸不參與這場討論,他遠離大家,在一個爐灶前忙著他的事。
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老人,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現在的樣子長得有點像那個騎毛驢上北京見毛主席的老頭兒,那老頭兒全國人民都知道。阿布來提的爹叫艾拉洪,年輕時高大威武,幹什麼都是一把好手,阿布來提的血脈隨他多。他看著我長大,我看著他衰老,大家互換人生。艾拉洪大叔是個鐵匠,眼下正忙著敲打一個馬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