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現在城裏的房子這麼貴,西部有這些放羊的巴依老爺,東部有那些種棉花的地主,可憐我們這些城裏人。”我說。
“就是。我的房貸現在還沒還完。這點工資真他媽的可憐。”黑子說。
“你猜,普加在不在他家裏?”黑子小聲問。
“不知道。”我說。
梅花不是本地人,她來自巴音布魯克草原。那地方很遠。她現在是巴紮別克大叔家裏的長工。我們來到成吉思汗城堡的時候,梅花還沒有隨轉場的羊群過來,巴紮別克大叔對黑子說,梅花在他家已經一年多了,人漂亮也能幹。
“我要娶她當我的新娘。”巴紮別克大叔說。
我們來拜訪巴紮別克大叔,主要是因為普加的事。他是一位好客的牧羊人,我們帶著幾瓶酒去看他,他很高興,他一高興就為我殺了一隻羊。我很感動,他為我們殺羊,這說明我們是他的尊貴客人。其實巴紮別克大叔看重的是黑子,鄉裏領導來他家做客,他很榮耀,這種榮耀將會持久地保持在他的話題裏。為了吃這隻羊,有人把黑子告到縣紀檢委那裏,說黑子身為領導幹部,白吃白喝牧民家裏的東西,在草原上影響惡劣,要求處分黑子。
梅花沒有住在巴紮別克大叔家裏。她住在一個石頭屋子裏,離巴紮別克大叔家不遠。石頭房子後麵是一個大羊圈,梅花和巴紮別克大叔家裏的200隻羊住在一起。每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梅花就騎著馬趕著羊走了,去很遠的地方,要經過一座山,還有好幾個溝壑。她把羊趕得遠遠的,中午不回來吃飯。我見過她的食物袋,一壺水,一些奶酪,還有一點少量的餅子,這些東西是梅花一天的食物,都是巴紮別克大叔家裏事先準備好的。
梅花現在是巴紮別克大叔的雇工。這是現實,雖然巴紮別克大叔想娶她當老婆,但是沒迎娶之前,梅花還要給他放羊。資本家和巴依老爺沒多大區別,他們都是榨取別人的汗水起家。我有仇富心理。
黑子是他們鄉的科技副鄉長。不管他去哪個牧民家裏做客,都會吃到最好的羊肉。在牧民眼裏他可是個大人物,沒有他,草原上的牧羊人現在還在另一個時代。草原上一半的蒙古人都認識黑子,還有一半是哈薩克族。現在草原上的牧羊人不比從前,家家都有發電機和電視接收器,人人屁股後麵都掛著手機。移動和聯通在這裏搶生意,信號比城裏都強。國內國際上的事,他們和城裏人一樣清楚。這些事裏麵都有黑子他們的功勞,是他們鄉率先在全州第一個給牧人家裏推廣太陽能的。總之,黑子給這裏的牧人做了不少好事,人們一提起他都是以尊敬的口氣給他說話。因為他代表政府。
每天梅花放羊回來的時候,如果早她就去巴紮別克大叔家裏吃上一頓晚飯,順便把第二天的食物帶回來;如果回來得晚,巴紮別克大叔就親自把吃的東西送過來。一般他是不會直接去梅花的房子裏的,他會把給她的東西放在另一個小長工巴音格愣那裏。由他負責交給她。然後巴紮別克大叔就在小長工巴音格楞的屋子裏待上一會兒。要是時間太晚他就騎馬去找梅花,這是他最樂意幹的事。。
有錢的牧羊人巴紮別克大叔對賽裏木草原以外的事情並不陌生,對州裏的情況好像比我還熟,他在州裏也有好多朋友,聽上去都是大官。每當他談起他在州裏的朋友,我就煩。特別討厭聽他講每年過春節的時候開著車去州裏給當官的朋友們送羊的事情。他還把這件事作為榮耀常常掛在嘴邊,一開口就刹不住車。有時候我在想,自己還不如一個放羊的蒙古人,人家能把這個世界看得這麼透徹。
這些年我從沒給當官的送過什麼好吃好喝的,其實我也沒有當官的朋友。唯一認識的大官就是科技副鄉長黑子,但是我對他的工作內容一點也不了解。總覺得他很忙,整天像燕子一樣飛來飛去,今天一個工程要讓放羊的人富起來,明天一個項目要讓種地的人富起來,一個月回不了幾次家。
我和黑子不一樣,人家是幹大事的人。我有錢的時候就請朋友吃喝,我的朋友全是一幫沒有出息的藝術家。沒錢的時候就跑到楊秋榮那裏欠帳,實在不行就在家裏自己喝。現在二皮條又成了我最大的債權人,我隻好讓她牽著鼻子走。我的城市生活從來沒有功利心,我把自己孤獨在那個深宅大院裏,實際上就是不敢麵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