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麵容雖是明麗端莊,卻有一抹刻在骨子似的滄桑,她走到靠窗的長椅上坐下,慢慢摸著椅棱,“是啊,他這人就愛在雪天氣喝酒。雪下得越大,他喝得越是高興。有你陪他喝兩杯,他是最暢快了。”
梅風堯垂眸,把手攏來衣袖裏,雙眉微展,也走過去坐下。看到女子藏於發間的幾縷銀絲,心下慨然,不由柔聲勸道:“逝者難留,生者便多些安順罷。千姑娘,雪大哥定不願見你為他如此芳華暗銷,苦了容華的。”
女子默然一笑,神色淒絕,翻杯溫酒的動作一滯,“他走了便走了,走得倒幹淨,還管我死活生老。沒有他,我反正也是多活,無差。”
“世事皆苦難,萬般不由人。千姑娘你……”
“千姑娘?千姑娘已是不在了的。如今在此的,隻有千娘。”千娘靜靜地擺開三個酒杯,把酒傾倒滿七分。
“公子請。亡夫那杯,便由千娘代勞罷。”素手一收一頓,一口兩杯酒已下喉。
梅風堯也一口飲盡。心中不無感歎,想當年,作為舒崖城最有名的繡樓千絲築主人的千姑娘是何等風姿灼灼,與江湖南陵世家傳人澹台雪桁那一段情緣是何等的天作之合。而如今,良人身死,伊人華發早生,該說天意弄人,抑或許造化不深?
屋中正自魂銷黯淡時,繡架前的小木台上,兩管燭火忽地搖曳了一下。而四處門窗卻是嚴實。
千娘秀眉輕輕一蹙,慢慢熄了小紅泥火爐上的火,和梅風堯對視一眼,隻扶著椅子不語。
燭火又是一蕩,梅風堯霎時眼底厲光閃過,又歸於平靜。不動聲色地站起來,狀如安慰地挪步到千娘斜前方。恰好護住了她。
一道淩厲的掌風從近窗的屋頂直朝梅風堯橫劈而來。前招剛來,青光一閃,又有一人直撲向千娘的方向。
千娘雪顏有些泛白,但還算鎮定,隻是不自覺地靠向椅背,暗裏抓緊了扶手。
梅風堯冷冷地一挑眼,握於手上的熱茶橫空便襲向那攻近千娘的長劍,生生把劍撞掉。回身一個翻空側躲,扇子直直對上那股掌風,引順在扇子外側,腕一兜,狠狠向來人掃去。
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一聲裂帛的聲音響起,那人極險閃開,低頭一看,卻是衣角被自己的掌風掃到。外露的三角細眼陰毒一掠而過,劃開一拳重重砸向梅風堯。後者慢慢勾唇一笑,一手負於後,一手繞在身前,畫了個奇怪的符號,銀亮色的圈形直接把拳力勾住,慢慢引導著攻向屋子另一端。
那端,另一個刺客身形嬌小,握著手腕,望向千娘的目光有些閃爍猶豫,卻想到什麼似的,眸色一厲,重新拾劍刺向她。
正當此時,一股銀亮色的光迎麵而來,刺客一驚,急急縱劍後退。
看清梅風堯的刹那,那女刺客眼裏滑過清晰刻骨的恨意。正想不顧一切地衝向他時,抵不過梅風堯的同伴潛了過來,拉住她的臂,低聲說了句“走”。
卻是白日裏那古玩店老板的聲音!
梅風堯隻是冷冷地玉立原處,看起來並沒有追的意思。兩個刺客相望一眼,一刻不猶豫地破窗而出。
彎腰扶起跌落地上的千娘,梅風堯聽到她輕輕歎了一聲。“她,又何苦如此?仇怨執念過深,迷了心眼,終卻未必尋對了人哪。”歎著,看向燭火後的木牌位。
“無所謂對錯,該來的必來。命數罷了。”青衫的公子長指把玩著自己新買的扇,如是說。
重新坐在椅上,在這個寒冷的冬夜默默靜坐。